數月前,多年不見的好友特地到台中娘家與我會面,「當年我出嫁,是你媽媽為我插頭花,現在我女兒出嫁,希望你來扮演好命婆的角色。」
這樣的事情我沒做過,但是來自她的請求,我欣然接受。
她家在南投鳳凰山上擁有一片茶林,她的父親是製茶的高手,我家自從祖父以來,代代、年年喝的都是她家的凍頂烏龍茶,春茶清香,冬茶濃郁,一年幾百斤幾乎包下他家茶園所有的產值。據說我嬰兒時期,祖父就用他家的烏龍茶餵飲,難怪直到如今,我喝不慣別家的茶葉。
後來我的父親競選南投縣省議員,她的父親大力奔走,兩人成了莫逆之交。當選之後,家中車水馬龍,母親忙不過來,她父親將她帶到我家:「女孩兒家跟著我們製茶總是辛苦,不如到你家中跟著學些人情世故,你就把他當自己女兒一樣養吧!」那年她十三,我十一,從此我們處處相伴一起成長。
我上台北讀初中,她跟著我北上,家事課的功課都由她包辦。她談戀愛,情書由我代勞。上了大學,母親身體不適,她回台中為我們盡子女之勞。後來我出國留學嫁給天馬行空的網路創業家,她則嫁回南投竹山的農家。網路在雲端虛擬,農家在田裡種稻,天上地下,我們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多年後,當我已厭倦浪跡天涯,回到台北定居,她把亭亭玉立的女兒送過來,到我的基金會任職會計。三代的情誼繼續延展。現在輪到我來為她的女兒披嫁裳。
我起了個大早,趕到竹山。生平第一次看到她盛裝迎出,臉上胭脂淡抹。她拉著我的手,走進有著傳統大灶的廚房中,「來,你一大早出門,一定餓了,先吃碗麵,我剛剛炒好的。」恍惚竟是許多年前她每日為我備妥早餐。接著她把一顆顆圓潤的粉紅色圓仔放入大鐵鍋裡滾燙的開水中,「這圓仔從種稻米開始,每一步都是我自己做的,你一定要多吃些。」又端出一瓶蜂蜜,「這蜂也是自己養的,蜜是自己採的,再純不過了,你帶回去!」我的眼眶熱了。這許多年來,她與土地同在,過得紮紮實實,一雙巧手變出百樣食物,我卻依舊是五穀不分。
然後我們攜手走進新娘正在裝扮的房間,美麗的新娘雖在城市生活多年,不曾染上一絲浮華,苗條纖細的身材,穿著輕緩如雲的白紗,如夢似幻,但我知道她最是腳踏實地,能幹又溫柔。
「瞧,這兩把稻穗是今年收成時我和她爸爸仔細挑選,最飽滿,最美麗的。綁上紅線,夾上頭叉,就交給好命婆來幫新娘插在頭髮上,把好運帶給新娘子!」
我慎重地接過稻穗做成的美麗髮飾,緊緊夾在新娘的髮髻上,把兩世代的情誼與深深的祝福一起印入彼此的腦海。
她與新娘左看右看十分滿意,笑靨如花。我真好命,擁有如此好友、如此機緣!
(本專欄隔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