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一直無法原諒我媽媽〉,該文在《聯合報》副刊發表後,遠在紐約的王鼎鈞老師頗生感觸,為文〈別再埋怨媽媽了〉,陳述父母教導有限,鼎公提到,「人生在世好比做一個醫生,媽媽只教了些基本課程,以後我們得不斷自修跟進修,知道病理上的發現怎麼推翻了舊說,從而改變我們的醫術。」
懦弱很簡單,退一步也是,媽媽以有限所知,教導我們同理心,但為人子女,不正應該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嗎?存有同理心不代表進退失據。
這的確是修鍊。凡事隱忍終非正途,凡事強出頭也非所願,所以我總有一項本能,受到誇獎時,把功勞與別人分沾。寶馬出版集團編輯會報上,總裁讚譽我跟沈主編接待文化部司長洽談時應對得當,一舉獲得寶馬成立以來,最高額度、近四百萬元補助。我內心喜孜孜,口頭上僅記媽媽教誨,「這都是沈主編的功勞呀,當天他沉著對應,堅持立場,也暢談企畫效益……」
坐我隔壁的沈主編,莞爾不答,頷首雖僅微微,把功勞全攬了。會議後半場,盡在讚美沈主編,歷數他的性格優點,誠乃集團棟梁。
根本不是那回事。整場會議都是我在說,他不僅是都沒說,還曾出餿主意,「要不要找總編輯一起來呢?」
不、不。總編輯性格剛烈、嚴肅,司長只是來試水溫,碰到總編輯那樣的個性恐怕要敗興而歸了。會議場上,我與司長相談甚歡,在哈哈聲浪中完成協議。
都怪我沒聽進鼎公建議。不爭功是美德,但不用把自己逼落斷崖。我認真地、轉過頭、很認真地看了幾眼沈主編,他臉不紅、氣當然沒喘,老神在在,也大大方方地出了一場老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