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她原是個蕙質蘭心的溫柔女子，在走過婚姻不鹹不淡四十幾個年頭後，愈來愈看不慣先生老後所作所為，雖然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只是她愈來愈不堪忍受，時常跟在後頭一邊收拾殘局，一邊嘀嘀咕咕沒完沒了，有時甚至破口大罵，像個張牙舞爪的惡婆娘，是的，丈夫就是這麼形容她。

已經分房睡很久了，兩人除了共餐，互不相干。她為退休的自己安排了許多活動填滿空檔，但仍免不了有冤家路窄的巧遇。偶爾在客廳看電視，從眼角餘光瞥見他連泡個茶也會把茶几弄得溼漉漉一片，不禁火冒三丈。「擦乾就好了，又不是天塌下來？」丈夫不解她小題大作，把抹布丟給她。「你闖的禍，為什麼要我善後？」又把抹布丟還給他，一塊抹布宛如燙手山芋被丟來丟去，誰也不肯接手拭擦。

她氣沖沖去電給已成家立業的兒女訴苦，女兒也無可奈何：「你們吃飽沒事幹，成天為這些芝麻綠豆小事吵翻天，煩不煩？」兒子的根本解決之道則是：「這麼水火不容的話，乾脆離婚算了。」

但事情又好像沒那麼大條，非得走上離婚一途嗎？她捫心自問，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那天，她在廚房裡炒菜，滿頭大汗，眼看丈夫進進出出陽台好幾趟，一下吞雲吐霧，一下整理花木，她忿忿放下鍋鏟，忍不住開罵：「蚊子飛進來了，然後就叮我，不叮你這個始作俑者？」丈夫自以為幽默地回答：「妳怎麼問我？妳該去問蚊子啊！」

她氣得飯也不吃扭頭就跑下樓，社區交誼廳有幾個婆媽正在聊天，見她眼眶泛紅，問明原委，既然在兒女身上尋求不到慰藉，就和沒有深交的左鄰右舍吐吐苦水一解悶氣。

「妳還有老伴可拌嘴，像我獨居老人就只能對著牆壁自言自語了。」有人很哀怨地說。「我老伴輾轉病榻多年，我倒希望他能站起來跟我吵架。」有人帶著一絲羨慕口吻。如此說來，反倒是她人在福中不知福嗎？

有天夜裡，她早早入睡，忽聞消防車鳴笛聲音由遠至近，失火了，失火了，不知是誰喊得驚心動魄，她一躍而起衝到陽台探究竟，對面大樓不斷有火舌竄出，她趕緊跑到丈夫房間想要他幫忙收拾細軟，人不在，「大難來臨，跑得比誰都快。」她心想，轉身回房時，卻在客廳和丈夫撞個滿懷，原來他跑到她房間來，「我擔心妳會害怕，別怕，我在這裡。」

長久以來成天吵鬧不休，刀光劍影拚得你死我活，以前他常說的這句話被深埋土中不見天日，今日意外出土，她感到眼角竟有點溼潤。大難來臨時，他們彼此都不會拋下對方先落跑，於是，多少日子來的恩怨情仇在剎那間都灰飛煙滅了。

老夫老妻到底還是知根知底，日子就得過且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