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Daniel Dan
芋頭的大大葉子
圖/Dimitris Vetsikas
文/林念慈
芋頭是個驚歎號,《說文解字》注釋──古人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片的葉子,驚呼出聲:「吁!」後來去口部,加上草字頭,表植物,即成了「芋」字;但芋頭有時候也算動物,《史記‧貨殖列傳》:「吾聞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鴟,至死不飢。」遠遠望去,一顆顆芋頭像蹲著的貓頭鷹。
饕客蘇東坡也喜歡「貓頭鷹」,他被貶到海南時,自述「食芋飲水,安之泰然」,兒子蘇過為他以芋作羹湯,喚作「玉糝羹」,他因此寫下〈過子忽出新意,以山芋作玉糝羹,色香味皆奇絕。天上酥陀則不可知,人間絕無此味也〉:「香似龍涎仍釅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將南海金薤膾,輕比東坡玉糝羹。」光看題目的長度,已足見其喜愛程度。不過也並非人人都愛,清朝李漁《閒情偶寄》評價芋頭「無味」,然南宋詩人陸游更早就有為其辯護之詩:「莫誚蹲鴟少風味,賴渠撐拄過凶年。」別笑芋頭味道清淡,到了荒年,還得靠這隻蹲鴟救災。
在我看來,芋頭不是乏味,而是隨和,故能與百味融合。有一派人戲稱火鍋加芋頭為「邪教」,認為芋塊會「汙染」湯頭,我偏偏是愛芋派「教主」,非得將鍋中芋頭煮化,與湯頭交融,讓滋味更加濃郁。那年小島上突然擠滿了「芋仔跟番薯」,免不了衝突,但也有人熬成溫馨的一鍋;其實以此譬喻本省人、外省人乃天大誤解,地瓜來自秘魯,而芋頭起源自印度,哪一顆更「在地」?若認真論起來,原住民早有食用芋頭的文化,客家人也以芋粄供奉神明,象徵生活富足,所以相逢不必問來處,自是有緣,才會相「芋」。
即便只是萍水相逢,也是緣分。清代文學家周容〈芋老人傳〉描述:從前有個書生,在陌生人的屋簷下躲雨,屋中的老先生招待他吃芋頭,書生感激不盡;十多年後,書生已成相國,特別找來昔日的恩人,除了報答,也想再回味一次芋頭的美味,然而再沒有昔日的驚豔。老人一語點破,從前是飢不擇食,如今不愁吃穿, 自然吃不出那股滋味;人心跟著位置轉換,妻子、故交、學問都如芋頭,說忘就忘了。此文「煮芋」的功夫一流,諷諭入味,化道理於無形──若有來日,莫忘今時之遇,即便生活已無虞,也莫驕縱放逸;更要記得初心,永遠做一個正直、善良、滿懷感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