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CH
文/薛好薰
覺得衣櫃裡永遠少一件衣服的年紀已經離得很遠很遠。靠著鮮麗裝扮就能取悅自己,或者,以為可以受人矚目的想法,不知何時已消褪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植物從不嫌多,總覺得可以在家中已經擄獲的眾多舊愛中騰挪出一點空間安置新歡。分不清讓我關注自己的眼光轉移到花草樹木,究竟是流光偷換施加在我身上的魔法,還是植物特有的吸引力?
這吸引力讓人一旦開始收集就中蠱似地停不下來。人們將男性歸為視覺和觸覺動物,認定女性偏重聽覺和嗅覺,這說法如果成立,當我面對植物時,所有感官高速運轉,那時候應該像個雙性人吧。眼耳鼻舌身意蓄勢待發,在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中貪瞋痴,對花花草草便是如此沒有抗拒,讓我忘記狹仄的蝸居,逛花市時毫無節制地將盆栽往家裡搬,被綠意簇擁的愉悅與滿足可以媲美被群書所環繞。
如此貪婪,卻又覺得植物不同於一般的商品,顯得高雅,不歸屬任何物欲。只管縱情享受春夏間,空氣中浮盪的茉莉、緬梔、玉蘭、金露花、月季……各種姿態與幽香,足以安神、淨化、清涼,以及蘭科花梗滲出小米粒般的透明花蜜,搶在蟲蟻之前品嘗,手指微黏,舌尖微甜,時間往往變晶瑩了,還帶點一絲滋味。
多巴胺每天每天分泌著快樂,購買過的東西從沒有給我如此多的回饋。衣服會舊、會褪流行,再怎麼經典款也可能因身材的走樣而不合身,追逐時尚了無期,而其他物品所帶來的愉悅幾乎在付費之後就像退潮一般快速消失,露出欲望沙灘待填補的大小孔洞。但植物只要一盆土、適度陽光、略施灌溉,它永遠以新鮮的面目對我,不停竄高,伸出枝枒、綠葉、花蕊,雖然不免也有休養靜眠的時候,一到屬於它的季節,便甦醒蹭長。常常靜觀,便對它們所布置的各種隱語心領神會。回想古人常將自己類比為某種植物的某種特性,作為情感投射與自我形塑。對我而言,植物的特性並不扁平,人的面向也不扁平,只突顯單一質地,對自己或植物都會是某種侷限吧?
這些年的狂熱與衝動收集之後,盆栽變成盆災,我才發現自己以往覺得購買植物不屬於物欲的可笑。不過即使是後來的覺悟,人是有可能一邊覺知自己太痴迷,然後容許,甚至放縱自己繼續痴迷下去。
雖然可笑,私心以為這樣的貪婪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