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好薰

窗外花台角落的蔥蘭被緬梔寬大葉面遮蔽身影，長時間被我忽略，無意中發現它靜悄悄地含苞，開了花。六片長橢圓形的白色花瓣輻射展開，彷彿星芒，形成一圈光暈，從覆蓋它的葉片間隙，散發寧靜卻吸引人眼光的頻率。

蔥蘭正如其名，未開花前冒出的綠葉像一根根兀立的蔥。直到夏秋時候，葉的基部蘊蓄花莖，頂端長出一點花苞，看著又像韭菜花。若不是已經認識它，知道它全株有毒，會引起腹瀉嘔吐，甚至痙攣麻痺，在視力不佳的情況下，或許要拔幾根去下鍋爆香。如此皎潔恬淡的花，從葷辛食材一般的葉叢中長出，又配上這樣的命名，像似一位水靈脫俗的女子渾身飄散廚房煙火味，未免可惜了。

算來，這盆蔥蘭應屬於我眾多植栽的元老等級，時間已經久遠至在記憶扉頁翻找不到於何時、從何處擁有它。印象中，多年前和它一起種植的還有九重葛。那號稱容易照顧的九重葛，在我「栽培」下，花量稀少。或許感受不到種植的樂趣，遂疏於照料。當九重葛已經乾透到一掰枝條就脆折，只能放棄移除，而一旁的蔥蘭還可憐兮兮地綠著，便被留下來。彼時所照養的植物尚少，還未形成一種責任意識或習慣，常常忘記自己是有盆栽要照顧的人，長期忽略之下，它便在一個從未換過土的小陶盆中艱難地消長。

受冷落的蔥蘭幾度欲滅絕。往往盆中看不出任何生機了，誰料一陣梅雨或颱風，它又魂轉歸來，比多刺的九重葛更耐活，後來才知道它的別名是「風雨蘭」。命名的由來固然因為容易在雨的滋潤下成長開花，但彷彿也對它的命運下了判詞，注定生來就是要承受自然的考驗，再無晴日。運氣不好時，會再加上栽種者嚴峻的對待。想想那些福木、發財樹、金錢樹之類的，銜著寄寓人們眾多欲求的名而生，把這些植物帶回家的人想必也會好好照料，希冀財運福氣和枝葉一樣茂長。而蔥蘭和風雨蘭的命名，似乎也預告了某種傾斜的對待。

有時察覺自己太失職也會持續澆灌，才幾日便見它手舞足蹈地，簡直要蹦跳出盆了。那些僅僅只是彌補的作為，稱不上特別關照，卻換來它的欣喜雀躍，直令人產生愧疚。不免自省起來，怎能讓一盆植物活得這般艱辛？

那天看到日劇《重啟人生》，近藤麻美意外身亡後為了不想轉生為一隻食蟻獸，選擇這一世重新來過，打算累積陰德以獲得來世想要的生活。想起這蔥蘭處境艱難仍努力花開燦爛，美化世界，它也算累積德行吧？下輩子它可不要再當什麼蔥蘭風雨蘭，也不必是一棵金錢樹或福木，至少投胎成有腳的生物，能自由來去。尤其當失去了該有的重視時，它可以有選擇，自顧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