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開
七月七日即將迎來小暑,自古以來,寺院、道觀既是修行之地,也成為古人對抗炎夏的智慧殿堂。僧侶、道士融合修行與生活智慧,創造出一套獨特的消暑方式,既調伏身心,又順應自然。這些方法或源自於經典教義,或來自民間智慧,在千年傳承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清涼法門」。
其中,「心靜自然涼」的禪意消暑法最為僧眾推崇。如唐代高僧百丈懷海在《叢林清規》中記載,夏季禪修宜「調息靜坐,心不外馳」,煩躁之心如同添薪於火,唯有安定心神方能得真清涼。到了北宋時期,大慧宗杲禪師更在《正法眼藏》中詳述「夏日觀想」之法:閉目冥想雪山或寒潭之境,以意念導引清涼。
傳說,有一次蘇軾拜訪佛印禪師時正值酷暑,見禪師安然獨坐,汗不出而神清氣爽,問其故,禪師答:「吾心住北極玄圃,身自清涼。」這種以心轉境的功夫,也成為後世僧人暑日修行的典範。
至於道士們,則發展出「存思」之術。北宋張君房所編《雲笈七簽》記載了「思白氣繞身」的降溫心法,即透過觀想體內真氣運轉達到降溫效果;終南山的隱士還流傳一種「心月孤懸」祕法,在炎夏午夜觀想明月照頂,據說修至化境者可令周圍三尺之地結露成霜。
此外,古代寺院建築就有對抗炎夏的巧妙設計。如無錫南禪寺的「過水涼亭」下暗藏水道,僧侶打坐時,足底便能感受流水帶來的涼意;還有杭州的靈隱寺「冷泉亭」依泉而建,形成天然空調;北宋汴京大相國寺,更在殿宇四周開鑿「清涼池」植蓮養魚,帶動溼氣入殿,宋代孟元老所著《東京夢華錄》形容「雖盛夏如秋」。
道士們也懂得善用地理優勢,如武當山紫霄宮「龍井廳」建於寒泉之上;青城山天師洞的「冰壺軒」背靠終年積雪岩壁,形成獨特的低溫空間;廬山簡寂觀巧妙利用山勢與林木造勢;陸修靜真人親手設計的「聽松閣」三面環松,松濤與清風相和,成為六朝道士最愛的避暑勝地。
這些建築智慧,體現了「天人合一」的生態觀,至今仍令現代建築師嘆為觀止。
飲食調理方面,佛門有「夏安居」的規定。如唐代律宗大師道宣在《四分律行事鈔》中記載,僧侶可適量食用薄荷、藿香等草藥製作的「清涼散」,或飲用竹葉、枇杷葉煎煮的「甘露湯」。鎮江金山寺的「蜜漬蓮花飲」尤為著名,取清晨帶露水的蓮花瓣與蜂蜜醃製而成,午後以山泉沖泡,據說法海禪師曾以此招待白居易。
道士則推崇「服食」之法。東晉葛洪在《抱朴子》中推薦夏季服食玄冰散、雪霞羹等藥膳。例如茅山道士獨創的「五色飲」,乃將青黛、赤芍、白芷、黑豆、黃精按五行配服,既降暑熱又養真氣。有趣的是,據傳終南山某些道觀還流傳「嚼冰術」,即冬季貯藏冰塊於地窖,小暑前後取出含服。據元代趙道一修撰的《歷世真仙體道通鑑》記載,陳摶老祖曾連續含冰七日而不化,被視為道行高深的象徵。
至於日常起居修行,天台宗智者大師制定的《夏日修行儀軌》要求「晨起寅時,午憩未正」,以避開日中最毒時分;禪宗寺院則流行「夜禪」,皎然禪師〈夏日山居〉詩云:「夜深獨坐庭前月,一點流螢度碧池。」描繪的就是月下納涼修行的景象。道家的「子午功」則認為,在小暑的卯、酉二時加強修煉,可藉天地陰陽交泰之力驅散暑邪。
另唐代孫思邈在《千金要方》記載,夏日修行時「披薤葉衣,臥白石床」,這種天然降溫法在宋元時期的道觀蔚然成風。有趣的是,某些道觀還保留著「寒玉枕」的傳統,將藍田玉或大理石製成中空枕頭注入井水後使用,即北宋張伯端《悟真篇》所稱「水晶宮枕夢遊仙」。
當寺院、道觀的鐘聲迴盪在夏日熱風中,這些融合信仰的生活智慧,展現了東方宗教獨特的實用主義精神。僧侶道士將酷暑視為修行的助緣,在對抗炎熱的過程中發展出兼顧身心、融通萬物的日常儀式,既有嚴肅的宗教內涵又充滿生活情趣。
正如王維在〈過香積寺〉詩中所悟:「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古人早已參透,消暑如同修行不假外求,而在於內心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