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母

在公部門擔任服務民眾的第一線，大家多少都有一些轉念的心法。其他科室處理不來的個案，會被轉來這裡。往往一接起電話，另一頭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口氣自然也不甚有禮。有時什麼話都還沒講就先被罵一頓，久了真的會懷疑人生。

有些前輩堅信被罵能夠消業障，將民眾奉為佛菩薩，被潑了一身髒水還跟對方說謝謝；有些前輩則是聲稱，服務了奧客，能夠為自己換來福報。總之，大家無不想方設法，來消化為民服務的過程中所積攢的負能量；然而，這些方法對我來說，都不管用。無論再怎麼努力想要轉念，依舊困難。

起初，我試著同理。畢竟來法院的民眾多半是「出事」的人，而人在溺水的情況下，難以要求其克己復禮。因此，每個人在我面前坐下，我都試著感受他的痛苦，看見他的辛苦，即便是我很討厭的人，也努力同理。

然而，司法部門是一個能夠照見人性的場域。來往的民眾中，不是所有人的故事都能夠用常情來包容與理解。又或者，某些人確實需要幫助，但不代表求助者會謙虛有禮地請教，兩手一攤要我們為他負責者，大有人在。助人的工作，需要的遠遠不只是一顆溫柔的心。或許因為我還年輕，有時愈是熱切地想要給出愛，愈是會發現得到的回饋令人受挫。

一位很有智慧的老師告訴我，你要想像自己是在「為世界服務」，而不是「為他人服務」。倘若想著是為他人服務，就會覺得這個人如此蠻橫無禮，憑什麼要我服務他，頓時心生怨念；然而，若堅信自己是來為世界做事的，便能夠把格局拉高，不再因眼前的挑釁，而隨風起舞。哪怕真的被投訴了，就去思考能夠在這之中學到什麼，不要讓自己停留在憤怒裡。

我反思到，一直以來我都是想著如何讓自己功成名就，鮮少純粹地帶著一顆「能夠為這個世界做什麼」的心。人就是有各種樣貌，這個世界不可能沒有灰塵。與其責怪灰塵，不如看著它、接納它。我所能做的，就是盡我所能去協助他人，倘若被弄髒了，那就擦一擦就好。當我堅信自己是來為世界做事的，果然就比較不會糾結於他人憑什麼這樣對待我。反之，當我想著的都只是自己時，就很容易覺得委屈。

約莫半年後，某天我突然開始感受到自己心境上的轉變。原本覺得令人憤怒與作嘔的事，不再那麼進到心裡去；我反而覺得許多事情都有點好笑，無論誰來我都會對他笑一笑，即便是戴著口罩，也會設法讓對方明顯感受到我眼裡的善意。

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處世方式，如果我只用一種方式應對，總有捉襟見肘的時候，因此，要找到適合自己的思考方式。倘若真的遇到理解不了的人，那就笑一笑吧。仔細想想，這種思想上的靈活與彈性，如果不是在這個位子，恐怕很難領略。身在公門真的是好修行，感謝世界讓我有機會能夠體驗到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