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母

那一天，爸爸開車到台北幫我搬家。

看著一個滿頭白髮的老翁戴著護膝、護腰，操作一台「能夠爬樓梯」的推車，一趟又一趟地來回爬四樓，將我的行李逐一運下去，內心覺得很感動，又覺得有些抱歉。

原本已經決定要叫搬家公司了，可是爸爸很堅持要開車上來幫我搬，我一直有些不解。房屋點交後，聽見爸爸跟房東說，因為想要陪伴孩子長大，所以才堅持要自己來搬，我忽然好像明白了些什麼。

想起爸爸曾經說過小時候的事。他說，以前當兵放假時，一早從高雄到台中，再從台中坐客運到南投，已經是晚上了。到南投後，還要從省訓團爬山、涉水才能回到山上的老家。

在一片漆黑中，徒步經過竹林，風吹過時，竹葉摩擦會發出一種詭異的聲音，心裡會覺得毛骨悚然，等到真的回到家，已是凌晨兩、三點。

以前那個年代，家裡有那麼多個小孩，阿公又忙於農務，家裡很窮也沒有汽車，自然不可能因為兒子回來就下山接送，因此一切都只能自己來。

在我的成長過程中，雖然明白父親很愛我，但我們一直保持著禮貌但又有些疏遠的關係。曾經，我對於爸爸的一些所作所為，感到憤怒且難以諒解。

某次因為和父親發生齟齬，感到苦惱時，向信任的老師尋求建議。老師說，如果滿分是一百分，你父親在他成長的過程中，其實只得到十分的愛，而他把九分都給了他的孩子。對於一個自己也不懂愛的人來說，他其實已經盡他所能給予很多了。如果你一直用滿分一百分的角度審視他，會覺得他給予的很少，但如果你理解到其實他只有十塊錢，而他把九塊錢都給了你，你會發現自己獲得了滿滿的愛。

當時無法完全理解老師的話，但是這次搬家時聽到爸爸說：「想陪伴我們成長」，因此堅持大老遠跑到台北，對比爸爸年輕時，回家一趟艱辛萬分，家裡卻無人接送的情形，我明白到爸爸是想透過搬家這個舉動，來給予我他所不曾獲得過的支持。

其實，爸爸不是第一次大費周章到台北來為我搬宿舍。只是前一次搬家，似乎不太愉快。搬家結束時，聽見爸爸向媽媽抱怨，為什麼我對搬家公司的小哥這麼客氣，會請他們喝飲料、說辛苦了，而他大老遠跑來幫我搬，卻什麼感謝都沒獲得，一切都顯得這麼理所當然。

是啊，曾經我把這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還覺得爸爸為我做的，遠遠達不到我對於愛的標準。這些年來，我明白了，如果要感受到愛，必須能夠去「發現」愛。當我改變了自己看待父親的視角，會發現原來我是被這樣深深地愛著。

大樹從一棵小苗茁壯成今日的模樣，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縱使大樹未必長成我喜歡的樣子，不會事事符合我的心意，它也無須完美，因為無論如何，我也因大樹而獲得了庇蔭。

唯有理解了，才能夠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