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林衡道 撰文/邱秀堂
在我童年時,台北大稻埕的南京西路、西寧北路口,就是日據時期台北市永樂町一丁目。此處一座有庭院的白色古老洋房,門內掛有「稻江義墊」的招牌,外牆大書「人類之家」四字。
大正十年(一九二一),也就是民國十年時,我是個八歲的學童,常常坐車經過「人類之家」門外。小孩子當然不懂「人類之家」的意義,只記得有一群穿著破舊衣服的小孩,在那裡念書、唱歌,有些孩子圍著一位像是日本人的老師,邊彈著破舊的風琴邊唱歌,也會做一些體操活動。
那時我年紀雖小,但大概知道這個地方是貧苦家庭子弟念書的私塾。後來我到日本念書,根本忘記了「人類之家」這個特別的私塾。大學時,有一年暑假從日本回到台灣,發現「人類之家」已經消失了,並且改建成二層樓的店鋪。
光復以後,閱讀日據時期台灣社會運動史的文獻,才知道當年的「人類之家」原來是日本安那其(Anarchism),也就是無政府主義者的組織。稻江義塾,其實是為了掩護安那其活動而設的。
台灣的安那其組織後來為日警所取締,主持的日本人小澤一被判兩年六個月徒刑,也連累了若干台灣人,分別判刑數年。小澤一等人為了和共產黨的紅色畫清界線,乃自稱為「黑色聯盟」,台灣社會運動史上的「黑色青年聯盟事件」,就是指這個。
當年醉心於安那其主義的人們,都愛讀蒲魯東(Pierre-Joseph Proudhon)《產財論》、巴枯寧(Mikhail Alexandrovich Bakunin)《神與國家》、克魯泡特金(Pyotr Alexeyevich Kropotkin)的《為了麵包之鬥爭》等書,並奉為經典。
到了大正十二年(一九二三),日本安那其的領袖大杉榮及其情婦伊藤乃枝為軍方所暗殺。此後,安那其運動即漸趨衰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