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四十歲這年,我才懂:二十歲上路,是為了「尋找自己」,四十歲啟程,則是在「越過山丘」。(示意圖)圖/123RF
文/王家齊(大心診所資深心理師)
人生,有三個時刻會對世界說「不」。
第一次,是兩歲的孩童,透過大喊「我不要!」來長出自我。第二次,是青春期的少年,透過質疑與叛逆,向世界宣告「這就是我!」 最後一次,則是中年。
許多人提到「中年危機」,但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其實是邁向「第二人生」的轉捩點——從「為別人而活」,轉向「為自己而活」的分水嶺。前半生,我們努力工作、結婚生子,完成了社會期待的種種考驗。
但某天夜裡,你看著熟睡的孩子、伴侶,以及貸款買下的房子和車子,這種「一切都很好,但是不是太好了?」的疑惑,往往讓人不安。因為它意味著——我們可能在無意間,弄丟了自己。
這也是為什麼,許多中年人開始跑馬拉松、騎車、學吉他,拾回那些年輕時因「現實」而放棄的夢想。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一天,我帶著前一晚腸胃不適的病體,在屏東壽卡長達二十一公里的陡坡上,艱難地踩著腳踏車。身後,卡車呼嘯而過,心跳飆到一百六十,我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快四十歲了,才來環島?」
其實,二十多歲的我也曾有環島夢。當年,一部叫《練習曲》的電影熱映,片中主角背起吉他,騎著單車環台,並說了一句經典台詞:「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
那年夏天,我也有機會環島,卻在最後一刻退縮了。於是,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去做了。直到四十歲這年,我才懂:二十歲上路,是為了「尋找自己」,四十歲啟程,則是在「越過山丘」。
美國朋友凱蒂告訴我,她們到了四十歲會舉辦「Over the hill birthday party」(越過山丘的生日派對)。這說法帶了點黑色幽默,因為:越過山丘之後,就會開始走下坡。派對上甚至會準備黑色氣球,就像是為人生「服喪」。這乍聽有點惡搞的派對,其實點出了中年人的心境——我們開始意識到生命的有限,於是想在時間還允許的時候,再次尋找人生的意義。
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騎在彷彿沒有盡頭的山路,最怕看得太遠。因為,只要意識到:山這麼高、路這麼陡,我還要騎多久才能到終點?就會想放棄。因此,身為單車新手的我,只能緊緊盯著我的前輪。一點一滴地前進。右腳踩一下,輪子轉一下,左腳再踩一下……跟別人比較的心,放掉了。因為體力跟不上。想放棄的心,也神奇地放掉了。我學會,只要一直盯著輪子,就知道自己還在前進。
和我一起環島的車友,大多是四、五十歲的「社會化」中年人。大家熟練而不逾分際地互相幫忙,偶爾開一開玩笑。同時,也稱職地做個社會化的中年人。像是:騎車前默默喝人蔘雞精補氣、偷偷把受傷後走路一拐一拐的右腳藏起來,或是摔車後靜靜地去醫院照X光。至於有些人花了半年的時間健身,早起五點半練車、再換裝上班,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小事了。
原來,成熟的中年人,不再大呼小叫,不再大驚小怪——甚至連大腿的酸痛,與內心的疲憊,都能輕巧地藏進幽默與自嘲中。正如李宗盛的《山丘》所唱:「也許我們從未成熟/還沒能曉得就快要老了/儘管心裡活著的還是那個年輕人。」
心中的那個年輕人啊……當人生最後一次對世界說「不」,你會為自己爭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