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博
龍騰飄然而去,帶走了又一年的光陰;蛇影悄然登場,蜿蜒穿行在春風中。歲月轉瞬即逝,恍若一場流雲飄動的詩篇,充滿了神祕與期待。
自古以來,蛇一直是人們談論的複雜話題。它可以是智慧的象徵,也可能是恐懼的化身。無論東西方,蛇都在文化中扮演著耐人尋味的角色。而在我的記憶深處,蛇更多是恐懼的源頭,特別是在第一次與牠不期而遇的時候。
我小時候在上海長大,內心卻十分渴望田園生活。只要有機會,就偷偷跟著夥伴去近郊玩耍,那一大片蘆葦蕩成了我們的樂園,常在那裡捉迷藏、摸小魚、挖蚯蚓。臨走時,往往會順手牽羊地抓一把蘆柴葉子,邊走邊把它裹成喇叭,在頂部橫豎各捏一下就能吹響了。在那個貧窮的年代,這就成了我們很好的樂器,一路比賽吹到家。
但有一天,那片樂園成了我噩夢的開始。那是一個盛夏的下午,陽光炙熱。我們幾個孩子在蘆葦深處追逐打鬧,忽然聽到一個同伴尖叫。順著尖叫聲望去,我看到一條蛇,身上布滿深綠花紋,頭部前端具有黑色「王」字形斑紋,正盤踞在地上,嘴裡噝噝吐著信子。那一瞬間,我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
蛇並不大,可能還不到一公尺長,但在十歲的我眼裡,牠就是巨獸。我被嚇得動彈不得,耳邊是其他孩子的驚呼聲和腳步聲,大家四散而逃。我卻像被釘在地上一樣,目不轉睛地盯著牠。
後來,附近的農民伯伯聞聲趕來,揮動鋤頭把蛇趕走了。他們告訴我們,那是條無毒的菜花蛇(又叫王錦蛇、臭王蛇),不必害怕。但對年幼的我來說,恐懼已經扎根心底。從那以後,每次進蘆葦蕩,我都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腳下的每一根蘆葦都似乎隱藏著危險。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蛇的了解也逐漸加深,慢慢明白了牠們在生態系統中的重要作用。比如上面所說的菜花蛇,因其嗜食鼠類而能夠有效控制鼠類數量,對保持生態平衡及農林業有益。
到了大學時代,我一度沉迷中國古代文化,看了不少雜書。最早記錄「蛇」的文字,可以追溯到甲骨文和金文。
甲骨文中的「蛇」字形象生動,通常呈現一條蜿蜒的蛇形,頭部突出,尾部彎曲,表現了蛇的形態特徵。此時的「蛇」多用於占卜,涉及自然現象、圖騰崇拜或吉凶預兆,反映了當時人們對蛇的崇敬和恐懼。
金文中的「蛇」字比甲骨文更為簡化,但仍保留了蛇的基本形狀,蛇的蜿蜒感較為明顯。此時「蛇」不僅是自然界生物的紀錄,還可能與宗教儀式或象徵意義相關,例如蛇在青銅器銘文中可能代表圖騰或靈物。
《詩經》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其〈小雅〉云:「吉夢維何?維熊維羆,維虺維蛇……維熊維羆,男子之祥,維虺維蛇,女子之祥。」意思是說,夢見狗熊棕熊、小蛇大蛇,是吉祥的夢。夢見狗熊棕熊,是生男孩的祥兆;夢見小蛇大蛇,是生女孩的祥兆。
雖然《易經》是後來的文獻,但其中的「螣蛇」體現了早期對蛇的紀錄與意義。「螣蛇乘霧,終為土灰」,這裡的螣蛇是一種神話中的蛇類,與自然現象相關,象徵虛幻、不可捉摸之事。蛇借助霧氣而升騰,但最終難逃化為塵土的命運。蛇在《易經》中常被賦予神祕力量,與古人對蛇的崇拜觀念一致。
《山海經》有「中華民族最古老的奇書」之稱,書中的許多神靈都是蛇身、蛇首或操蛇、珥蛇、踐蛇,如〈大荒北經〉寫道:「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鳥身,珥兩青蛇,踐兩赤蛇。」
在中國大量古詩詞中,蛇通常被用作象徵或者隱喻,代表著神祕、危險、智慧等多重含義。
「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屈原在〈離騷〉中用「委蛇」來形容旗幟隨風飄動,同時隱喻人物身姿的靈動和氣勢。顯而易見,這也是屈原對蛇形動作的美學想像。
在〈蜀道難〉中,李白以「朝避猛虎,夕避長蛇」來形容蜀道的艱險和凶險。這裡的「長蛇」不僅指代真實的毒蛇,還象徵了沿途潛藏的危險與惡劣的自然環境,營造了一種驚心動魄的氣氛。
東晉文學家郭璞在《風土記》寫道:「大蛇曰螣蛇,見則其年大旱。」他在描述風土習俗時提到蛇,蛇在古人觀念中與天象、天氣相關,這種「螣蛇」暗喻災異或天災。
後來通過大量的閱讀,對蛇又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蛇常常與龍緊密相連,被賦予了神祕的意義。蛇是龍的主要的,也是重要的取材對象之一。而在西方文化中,蛇也經常出現在神話與宗教中,既是墮落的象徵,也代表著智慧和醫治的力量。
平生第二次與蛇近距離相見,是二十多年前在牙買加街頭偶遇耍蛇表演。一個全身黝黑的青年,將一條好幾公尺長、淡黃有菱形花紋的大蟒蛇在自己的脖頸、臂肘、腰肢上纏來繞去,在當地音樂的伴奏下,充分展示了人蛇一體的互動。他玩得不亦樂乎,而我內心並不懼怕,更多的是抱著欣賞的心態。
乙巳蛇年來臨之際,再回憶起以上兩段往事,我發現自己對蛇的感情已不再單純是恐懼,還有一種敬畏。此時此刻,當我回望那條讓我魂飛魄散的菜花蛇時,我心中更多的是感激。牠讓我在年少時就體驗到生命的另一面,讓我開始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希望在這個蛇年,每個人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成長與蛻變,也能在大自然中發現更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