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博

原來一部老座機，不只是通話工具，更是一段時光的記憶，一條情感的脈絡。只是，騷擾電話的嘈雜，讓人不得不思索，在科技狂奔的時代，我們該如何守住那一點寧靜與從容呢？



夏日蟬鳴，夕陽如熾，一群老友圍坐庭院，炭火熊熊，啤酒冰涼，談笑間煙火繚繞。原是一場悠然自得的燒烤聚會，誰料開場話題竟被不請自來的「騷擾電話」奪去風采，轉瞬成了控訴大會。

老李仰頭灌下一口啤酒，眉頭緊鎖，義憤填膺地說：「剛睜眼，一通推銷電話便從夢中將我拉回現實，真想一掌拍碎那部古董座機！」

「都是座機惹的禍！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老張無奈一笑。

我見狀，也不忍袖手旁觀，於是分享起我們家的經驗，期盼能替他們消消氣。

近數十年來，高科技日新月異，然而，電話行銷之風也如影隨形，愈演愈烈。五花八門的騷擾電話宛如陰魂不散，日夜侵門踏戶。座機每日少則兩通，多則四五通；往往是在廚房油鍋初熱、香氣初起時響起，或是在餐桌上舉杯同慶之際，冷不防擾亂歡樂氣氛；有時甚至在夢鄉中或靜思寫作時，被它無情打斷。破口大罵無濟於事，翌日仍是死皮賴臉地再度來訪，令人煩不勝煩，恨不得與之玉石俱焚。

到了二○○三年的仲夏，在黑暗中終於見到了曙光。近鄰山姆大叔為了保護民眾的權益，國會通過了《不接受電話推銷實施法》，經小布希總統簽署成為法律，由此產生了「全美不接受電話推銷名單」。允許消費者在此名單上登記，如果他的電話號碼在這個名單上，電話推銷商就必須遵守有關法規。如果電話推銷公司的確違反了法律，就可能被處以一萬美元以上的罰款。另外，全美二十多個州也設立了「不接受電話推銷登記名單」，罰款數額從五百到兩萬五千美元不等。政策出台後，全美有六千五百萬個家庭馬上登記。公眾只須致電該公司一次就可以被列入名單內，違者就等著罰款吧。

盼星星，盼月亮。又苦苦等待了五年，加拿大從二○○八年十月才實施「禁撥電話名單」法規，違者罰款一千五百加元。政策出籠後，全加大約有三分之一的電話號碼登記加入。我們家一見消息，立刻登記，心中如釋重負，恍若擺脫了一場長久的夢魘。

最初兩年，確實收效顯著，電話減半，耳根得清，宛如幽林無聲；然而好景不常，幾年後，騷擾電話捲土重來，反而比從前更甚。二○一七年開始，我們收到所謂的「中國領事館電話」。電話通常以女聲普通話錄音開始，稱「中國領事館有您郵件包裹。認領請按○，由華語員工部門為您查詢」。

如果真按鍵查詢，就會有接線員接起，問你中文姓名，說可以到數據庫裡搜索……眾所周知，中領館從不負責接收郵件包裹！郵件如果在國內被擋住，是中國海關處理；如果在加拿大被擋住，是加拿大海關處理。這類冒充中領館的詐騙電話，近年花樣翻新、層出不窮，經過媒體曝光，已經引起華人警覺，上當者日漸減少。但是 「滿門貼告示，仍有人不識」，至今還常有不明真相者上鉤，令人嘆息。

日復一日，三四通莫明其妙的語音電話湧來，我的大腦幾近崩潰。俗話說：「三十六策，走為上計。」二○一八年底，我與內子商量，乾脆將座機停了，以絕後患，免得再受精神折磨，何況每個月還可省下十多加元的費用。事實上，每個人皆有手機，座機早成雞肋。從心理層面說，保留座機僅是為珍藏一段歲月的記憶，如同收藏一件不再實用卻意義非凡的老物。

二○一九年元旦，我們家正式告別了座機時代。望著地上七、八部沉默的電話機，心中竟泛起幾分不捨。它們造型各異、顏色斑斕，曾是家中一景；有的甚至陪伴我家二、三十載，見證了孩子牙牙學語、歲月流轉。如今要將它們當作垃圾丟棄，實在令人唏噓。但這，卻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唯有輕嘆一聲：「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自此，家中終於耳根清靜，精神舒暢，彷彿生活也變得更有節奏與從容。

然則，江湖險惡，招數翻新。「老革命」又遇上「新問題」——推銷者轉攻手機，每月約有兩通推銷來電。幸而手機功能進化，可將來電者列入「黑名單」，聊勝於無。但願當局加緊管理，別讓手機成為下一個戰場，沒了手機還讓人怎麼活？

聽我一番娓娓道來，老李拍案大笑：「下個月我就停座機，從此與騷擾電話說再見！」

老張卻歎道：「我也想停啊，可我娘八十多歲，勸說了無數次都不肯用手機。怎麼辦呢？難道我忍心斷她最後與外界連結的細線嗎？」

話至此處，眾人沉默。原來一部老座機，不只是通話工具，更是一段時光的記憶，一條情感的脈絡。只是，騷擾電話的嘈雜，讓人不得不思索，在科技狂奔的時代，我們該如何守住那一點寧靜與從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