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葉含氤
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正當我以為秋色即將逝去的時候,卻在與紐約相隔數百里的C城,見到那含藏在秋天裡祥和的底蘊,那不是靜謐無聲的秋葉,而是汩汩流動的生命。
十一月初朋友F傳來訊息:「紐約的秋天很美。」這句話震盪著我。對居住台灣的我來說,秋天是一個空洞的名詞。因為空洞,所以我對秋天的定義都是「沒有」:沒有秋高氣爽、沒有霜葉紅於二月花、沒有滿街金黃燦亮的銀杏,就連露水也沒有寒。
在過去,總要特別去找尋秋天,但因為是短期旅行,往往乘興而去,雖不至於敗興而返,但總不免錯過觀賞的最佳時機。二○一八年十一月,我曾慕名到西安的觀音禪寺,那日從城中到城南,搭了很久的公車,只為看那相傳是唐太宗手植的千年銀杏。行前本以為還見得到一樹黃葉,卻在抵達前一日,西安來了一場雨,將樹葉全數打落,以至於我看到的,只有嶙峋與枯槁。那株銀杏已悄然入定。
今年,我在紐約度過一整個秋天。很多人喜歡紐約,覺得是一座國際時尚的知名都市,但我並沒有很喜歡這裡。層層的高樓,窄窄的街道,錯以為自己身處於峽谷之中,而壅堵的馬路,汽車喇叭聲此起彼落,更是惹人心煩意雜,再加上這裡是觀光城市,街上絡繹不絕的人群,也讓人眼花撩亂。紐約是焦慮的,每當人想休息時,總感覺周圍一切如同地鐵般轟隆隆地往前駛去。我也只有在初來乍到的前十天還有興致出去逛逛,之後就安土重遷般的不想出門了,直到F傳來訊息。
於是十一月上旬稍有空暇,即周遊於紐約各區,只為去看看秋日繽紛。從曼哈頓的崔恩堡公園到中央公園,從布魯克林的願景公園到法拉盛的凱辛那公園。此時節也是當地秋葉絢麗的高峰,絳紅的,鮮黃的,翠綠的,各色紛呈,各自精采,直到中旬風迭起葉紛落,到了下旬就僅剩枯木寒枝。
正當我以為秋色即將逝去的時候,卻在與紐約相隔數百里的C城,見到那含藏在秋天裡祥和的底蘊,那不是靜謐無聲的秋葉,而是汩汩流動的生命。
我從紐約搭兩小時的飛機前往C城,只因F在那裡。F住在伊利湖邊,我在C城的兩日他開車載我瀏覽城區,領我參觀博物館,帶我看那一望無際的大湖。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在河谷公園散步,散步時還有一隻活潑討喜的狗——小黃。在公園裡,我見到一群大鳥從河谷中飛起,我並不認識那鳥,當F告訴我,那是野雁,是候鳥時,我有些吃驚,因為其身形與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不知是哪裡來的錯覺,過去我以為的雁,體態似是較為輕盈的,畢竟牠要「飛」越千山,「穿」行萬里,一路往南過冬。沒想到野雁的體型竟如此碩大,甚至用笨重形容也不為過,這也難怪人們習稱為「大雁」。後來想想,也只有這麼強壯的雁鳥,才能經得起南來北往的數月飛翔吧!眼前的這雁群是從加拿大往南飛,正好路過此地,正好落地歇息,正好與那日的我們相遇。
開車經過河谷公園的某路段時,F說:「這裡晚上常會有鹿突然跑出來,一不小心很容易就會撞上。」我聽到時心一緊,既為野鹿擔憂,也為開車的人擔憂,如果不幸撞上了,兩者肯定都是難受與煎熬。而那日午後,在城郊的住宅區裡,正好看到一群野鹿在某戶人家門前的草地上,時而低頭,時而昂首地安靜地吃著草。
在C城有一種走進大自然的感覺,讓人神氣清朗,心意澄明。野雁與野鹿,都是生於大地,長於大地,牠們與人類共存共享這個環境,並各自為安。我未見過如此和諧的畫面,這樣的調和也意味著彼此是平等的,是理解的,也是信任的。特別是信任,人與人之間,信任也是難能可貴的情操,更何況是不同物種之間的信任。
我在C城領受到的氣氛與在紐約全然不同,這裡有一種怡靜的鬆弛感。相較之下,紐約是快速的,緊湊的,是以資本主義為內核的物質消費城市。縱有數座大型公園,不過是人工闡述的點綴,雖美,但缺少了萬物之間洵美相容的氣息。
F說:紐約的秋天很美。但他卻忘了說C城的秋天更美。
我的秋日記憶很少,如一片荒漠,但往後只要我回想起這個季節,心中一定會浮現此城的景象。
那是我見到的最美的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