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葉含氤
文/葉含氤
她總是笑容滿面,聽的音樂也是熱情奔放的拉美歌曲,看短影片時會大笑出聲,大大咧咧的很豪氣。而且只要她講電話,常能講一小時以上,似乎很會找話題……
當我發現與我一牆之隔的鄰居麗伊亞的手機鬧鐘轉為震動時,我其實挺不好意思的。
麗伊亞,墨西哥裔,母語是西班牙語,年逾六十,但一點都不像她那年紀的人。她總是笑容滿面,聽的音樂也是熱情奔放的拉美歌曲,看短影片時會大笑出聲,大大咧咧的很豪氣。而且只要她講電話,常能講一小時以上,似乎很會找話題。
她說話時所有情緒都張揚在聲調裡,有時爽朗,有時憂愁,有時高昂,有時低沉,雖然我只是隔一道牆聽到聲音,但這些聲音所展現的表情彷彿歷歷在目。她說話的聲音很響亮,妥妥的中氣十足,有時她也會刻意壓低聲音,不是擔心被我聽到,而是怕吵到我,再說她講西語我哪聽得懂呢?
與她相比,我是個能用文字就不用語音,能用語音就不講電話的人,除非是緊急情況,我才會很勉強地接起電話,因此對可以講這麼久電話的人很是佩服。但我佩服她的還不只這一樣,每次我聽到她說西語,舌頭堪比彈簧靈敏,我都懷疑這真是人類的舌頭嗎?
偶爾我也會覺得她很吵,特別是晚上我想安靜,或是想讀書的時候,我會因為她停不下來的聊天聲而煩躁。曾有一個星期,她電話多,幾乎每到晚上九點半電話鈴聲就會響起,我一聽到這時間的來電,心裡總是一墜,這一講不知又要講到幾點了?但她講得歡悅,我也不好掃她的興。不過那一星期倒是給我發揮想像力的空間。我不負責任地猜想,她大概談戀愛了吧?有天,她電話講得晚了,大概意識到打擾我休息,隔日她的鬧鐘就轉成了震動,擔心我一早也被她吵醒。
記得三月初我剛抵達紐約那晚十點半,搬著行李進入她隔壁的房間,當時她的燈光已滅,可是我還得盥洗後才能休息,我動作再怎麼細微,免不了還是會弄出了聲響,肯定也影響到她的睡眠。翌日傍晚她工作回來,我仍在時差的昏沉中,隱隱聽見有人打開了冰箱,轉開瓦斯爐,然後開始煎東西。之後她端了個瓷盤敲我房門,盤裡是兩塊玉米餅,還有一塊奶酪。那是我們初次見面。隨後她領我到廚房,告訴我哪些是她的餐具,如果我需要,隨時都可以使用。
我們同住一層樓,得適應彼此的生活習慣,不過雖然共用廚房與浴室,但僅兩人使用還是寬寬綽綽的很有餘裕,一點也不會覺得不方便。如果真要說什麼不方便,就是我們在公共區域遇到時,我得努力地用英語跟她說話,不論是打招呼,還是簡單的聊天。我們的母語都不是英文,有時一情急,她會迸出一句西班牙語,而我則會不小心說中文。
她的鬧鐘在工作日都是五點五十分響,我也大多在這個時間自然醒,與她的鬧鐘無關。不過兩人一前一後地起床,難免讓她臆測,我是被吵醒的,畢竟我可以不用這麼早起床。
她早醒是因為要出門工作,而我早醒是六點會進一個英語直播間聽課。我不好跟她解釋這事的湊巧,說了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尷尬。後來她大概發現了我連假日也這麼早起,於是鬧鐘又轉為音樂聲。她轉回音樂聲後,我莫名地安心。
這大概就是成年人用「隔牆有耳」的觀察力,調整自己的習慣,以期不影響對方的體貼吧。
而這清晨近六點時刻,正是晨曦初綻之時。我每日跟著太陽一起甦醒,並與麗伊亞在廚房愉快地聊天,感覺生活有一種日出而作的穩定與充實。
我聽英語課時,會想起二十多年前到上海復旦大學交流的往事。那時一位同行者問復旦的學生:「聽說你們都六點起來讀英語?」我一旁聽著,心裡想:我這麼懶,絕不可能六點起來讀英語,必修的古文都馬馬虎虎了,每首唐詩還張冠李戴變成了集句,哪有餘暇發展第二語言?想不到多年過去,以為往事已成煙,我到底還是做了這件當年信誓旦旦認為不可能做的事。
前幾日麗伊亞在廚房問我:「妳早上在學英語嗎?」我開玩笑的回她:「是啊,因為我每天都想著要怎麼用英語跟妳說話。」她聽完後,用她那毫不遮掩的光明磊落哈哈大笑說:「喔!那可能要學西班牙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