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關於墨與香，元末明初時有一本雜書叫《墨娥小錄》，內容有生活、有醫藥、有金工……有丹藥配比，也有香譜，算是一本全方位生活小百科，其中講述的丹藥篇章即與製墨製香有關……



在網路上閒逛時，一段被人截取的電視劇短影片躍入眼簾，內容是清末時，一名旅日女子的童稚兒子某天洗澡時不小心被熱水燙傷，在沒有任何應急藥物之下，女子尋出一只墨，用水研開，塗抹在兒子被熱水燙傷的手臂上，然後帶著兒子到診所就醫。醫生很驚訝地問：「妳確定當時只塗了墨？」女子用日語「嗨」了一聲。又說：「但那不是普通的墨，是八寶五膽墨，我父親專製的。五膽也就是熊膽、蛇膽、鯖魚膽、牛膽、和豬膽，還有水牛角、羚羊角、蟾蜍、珍珠、牛黃、麝香、硃砂。」醫生很驚訝有這樣的墨，女子說：「我家是賣筆墨的。」

這個小片段讓我想起以前讀過王安憶的小說《天香》，也有一段以藥材入墨的描寫。明朝時徐家女兒小綢嫁給上海世紳申家大少爺柯海，妝奩中有一箱書畫、一箱紙和墨錠。這墨不是尋常市井裡賣的，而是祖上傳下來的。她告訴柯海，出閣時，父親要給她幾錠墨做嫁妝，姨娘們知道其價值，都攛掇不讓，是父親執意給才拿出來的。她又向丈夫說，這墨裡有珍料，麝香、冰片、真珠、犀角、雞白、藤黃、膽礬等藥材，還有很多說不出名目，且早已失傳的奇花異草。後來小綢與弟媳成為莫逆，有次弟媳因難產險些喪命，小綢回想兩人情篤意深的過往痛徹心扉。正當眾人皆束手無策之際，小綢情急地回屋拿出一只泛著紫光的錠墨，由於這墨過於堅硬，切不碎，鑿不開，也咬不動，於是小綢將墨投入火焰，將墨身燃至通紅通亮狀，用火鉗取出，放入茶盅，命人注酒，用銀箸攪化，將一盅墨水緩緩地從弟媳嘴角傾進，救了弟媳一命。

早前我因對香的興趣，知道古代以藥材製香之法，此外以香製墨也不足奇，最常聽見的「松煙墨」，即以松木為材，錘鍊煙燒而成。但卻是讀過《天香》才知道，原來中國文化中不只有以藥入香，更有以藥入墨。當墨與藥兩者剛開始在我眼前融為一體時，無知的我曾以為是小說家誇大之詞，或是為戲劇效果而杜撰編纂，然幾經查閱資料後，方知這並非無稽之談，反而有稽可考。真為自己的淺知薄見汗顏。

喜歡書畫的人大都知曉「徽墨」之名。清末徽州府有間「胡開文墨莊」，店主胡天注為當時製墨四大家之一，其製作的墨錠講究「拈來輕、磨來清、嗅來馨、堅如玉、研無聲」。同時也是這家店曾用藥材製作了八寶五膽墨。說是墨，不如說是藥，能涼血止血，能防腐解毒。

古人對藥墨的評價更是「一兩黃金一兩墨」，是名副其實的「黑金」。這也難怪王安憶小說中，小綢的姨娘們為什麼要阻止小綢父親用墨錠當嫁妝。因為珍稀，因為值錢。

關於墨與香，元末明初時有一本雜書叫《墨娥小錄》，內容有生活、有醫藥、有金工、有俚語方言、有化妝品製作、有丹藥配比，也有香譜，算是一本全方位生活小百科，其中講述的丹藥篇章即與製墨製香有關。這本書最早吸引我的是書名，我喜歡「墨娥」這詞，蘊含著美好的意象，宛如一個以古法手作的女子。書中記載了一款用木樨為主調的香方，其配伍與藥方一樣都有君臣佐使，單看成分即可感知桂花的甜芬，檀香的醇郁，安息香的溫柔，以及龍腦的清涼，讓人見香如嗅。這本書似乎也意味著，書名「墨」不僅僅是用來寫字之墨，更代表著從常民俗物中粹煉而出的天露醴泉。

日本京都有間多角化經營的老商店鳩居堂，是很多人到京都都會一訪的特色商店，遊客對它的定義是：文具店，因為可以買到很好看的和紙與明信片。但其實這家店賣很多東西，最早是以進口漢藥為主，後來轉為製香賣香，再後來又增添紙硯筆墨等文具。以前到這家店，都覺得其販售的物品龐雜駁繁，好像雜貨舖，找不到其中心思想，如今才知原來這幾種品項的源頭，都來自中藥，也就是由藥生香，由藥生墨，再生文房諸寶。是切切實實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環環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