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熊老師

我是一卡移動的箱子

低調地尋寶

幫忙收拾

腐熟的落果、動物的殘屍



園主餽贈的芭樂與橘子

我細心咀嚼並且攜向林間

把溫暖的種子埋下

擴大友善的領土



披覆著草葉的廊道

以日復一日的清新與柔軟

歡迎我的到來

掩護我的離去



我無須封閉自己

只管揚起頭

展示背上的年輪

把腳印蓋在溼潤的泥土上

──〈食蛇龜〉

在社區照顧關懷據點，看見阿良和阿玲這對夫妻檔義工久違地再次露臉，我便知道，秋天差不多結束了！

和多數霧峰桐林的農友一樣，他們為了荔枝和龍眼的栽種忙活了大半年，荔枝收完了收龍眼，光輝十月過後，產季一結束，立馬歸建義工隊。別人是秋後算帳，他們是秋後服務，燃起熊熊的熱情，來到社區幫忙修水電、沖咖啡、教手作，入冬之後，據點的活動因為這些「農閒人」加入，更顯多采多姿。

「食蛇龜」是社區最近的熱門話題。

「聽說農園裡如果發現食蛇龜，有機會領到『生態薪水』！」

「我前些天就在農舍旁的果園發現一隻。」

「有沒有拍下來？」

「食蛇龜也會來我家的果園逛大街，但是現在沒有以前那麼常見了。」

「我兒子在山路上發現一隻四腳朝天的食蛇龜，走近一瞧，似乎只是意外『翻肚』動彈不得，怕牠被車子『路殺』，特地把牠帶到果園隱蔽的草叢野放。」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很多人都有「食蛇龜就在身邊」的經驗。

有圖有真相！阿良拿出手機裡拍下的食蛇龜，不但有照片，還有影片哩。

深褐色龜殼上有一條縱向黃色稜脊，這是食蛇龜最容易被辨識的特徵。當牠不小心「翻肚」露出黑色腹甲，可以看到腹甲中間有一條橫向韌帶，這條韌帶是閉殼機關，讓牠的腹甲前半、後半可以分別向頭、尾處閉闔，形成「封箱」狀態，所以食蛇龜又稱「閉殼龜」、「箱龜」。由於其腹甲外緣有一圈鮮明的黃色，所以也稱黃緣閉殼龜、黃緣箱龜。

食蛇龜擁有得天獨厚的防禦機關，遇危險可以讓頭尾、四肢完全縮進龜甲，這便是牠長壽的祕訣吧！若遇到壞心的人類就沒轍了，龜縮無用，剛好被一把抓起投入袋中。所以食蛇龜呀！下次遇到不懷好意的獵人，還是趕緊逃吧。

作為台灣唯一的原生陸棲性淡水龜，食蛇龜堪稱「山林龜寶」，主要棲息在闊葉林底層及其邊緣，早年是淺山地帶農園的常客，現在卻成了稀客。人為開發破壞了棲地，除了種電、水泥工事，農園的廢耕進一步限縮牠們的生存空間。

以往，不用農藥或低度用藥的果園，就是牠們的餐廳。以阿良家的果園為例，沿著山壁開墾，緊鄰闊葉林，簡直就是為「龜寶」量身打造的環境。食蛇龜雖屬陸棲，但性喜潮溼，緊貼著山坡生長的一排蕨菜「過貓」和其他草生植物，為一眾小動物鋪設了隱蔽廊道，龜寶可能就是沿著這條路徑前來阿良的果園覓食。

葷素不忌的食蛇龜，吃果實、菜葉、蕈類，也吃昆蟲、蚯蚓、蝸牛，還有較大型動物的屍體。「食蛇」純屬訛傳，牠頂多吃蛇的屍體，或者吞蚯蚓的時候被誤認為吞蛇吧！食蛇龜其實不吃蛇，名字剽悍，骨子裡是溫和派。

食蛇龜的「清道夫性格」頗得人心，阿良夫婦不怕龜寶上樹吃他們家的芭樂和橘子，「因為根本爬不上去呀！」牠們就吃果園裡自然熟落或颱風打落的水果。阿良家的水果好吃，「疏果」是栽植過程中的重要環節，上回到阿良家參訪生態果園，只見他把疏果摘除的芭樂隨手一丟：「這是給龜寶吃的。」

他的貼心之舉不止於此，由於龜寶喜歡躲在草叢裡，阿良在除草前打草驚蛇、撥草尋龜，使用割草機時刻意以牛筋繩替代刀片，以免傷及無辜。「要是打破龜殼就不好了。現在每一隻食蛇龜，都很珍貴。」

二○一九年開始，食蛇龜在台灣從「珍貴稀有」調升為「瀕臨絕種」野生動物，升格為一級保育類，龜寶一點也不開心。關心生態的人們則收到了紅色警戒：當下已是食蛇龜的存亡關頭。

細看阿良在果園拍到的龜寶影像——雙頰偏黃，眼角後方揚起一條黃色紋帶，略呈鷹鉤嘴，令此龜外型突出、英氣非凡。加上前述「搞自閉」的箱龜特質，難怪牠會成為走私市場上的搶手貨，除了被當成寵物飼養，也被製成龜板等中藥材。歷經多年濫捕，大量銷向對岸，龜寶族群岌岌可危。海關多次查獲走私，動輒千隻，長途運輸過程死傷無數，而查到的不過是冰山一角。無奈罰則太輕，遏止不了捕龜籠在淺山地帶蔓延。雖然新冠疫情爆發壓低了市場上對奇珍異獸的需求，但「少子少孫」的龜寶，族群數量絲毫沒有回升跡象。

商業炒作帶來物種浩劫，也破壞了環境生態的平衡。龜寶扮演森林清道夫，專門研究牠的專家陳添喜曾撰文指出：「食蛇龜更是低海拔森林中重要的種子傳播者，對森林更新演替有極大貢獻。」龜寶以牠們的一生，在森林裡爬呀爬，吃果實之餘還幫忙種樹，默默扮演生態服務的角色。

龜寶生得少且性成熟時間長（成長到能夠繁殖約需十年），少子少孫，還「多意外」，除了路殺，竟有一種「放生」死法。無知者買龜放生，自以為行善卻助長了盜獵。食蛇龜其實是陸棲性龜類，腳上無蹼、不擅游泳。哪天撿到疑似食蛇龜的龜類，還是先通報動保專線或尋求專業救傷單位協助，千萬別自行放生到水中啊。

為了搶救食蛇龜，農業部林業及自然保育署二○二三年推出「食蛇龜生態服務給付」示範計畫，提供誘因，鼓勵社區與居民參與保育巡護、清除非法獵捕陷阱，營造適宜棲地環境以保全現存重要族群。其中的「友善農地給付」，獎勵農民不使用刀片型機械除草機，不使用除草劑、毒鼠藥、毒餌等非友善耕作，耕作區外的土地進行草相營造，作物符合農藥安全檢出規範……這些都是阿良家的生態果園長期以來的作法，阿良的太太阿玲說：「其實我們比食蛇龜更怕農藥！」十多年前一次不慎暴露在噴灑農藥的環境，讓她在醫院躺了足足八天，至今餘悸猶存。

鬼門關走一遭之後，他們的果園慢慢走向了生態友善，人類和動物的安危一起顧。當台中市野生動物保育學會來社區宣導，大家一聽說有「生態薪水」可領，阿良第一個跳出來喊「有」！社區裡還有好幾位農友也都加入了這個計畫。為了協助龜寶度冬，他們還特意在果園裡增加落葉覆蓋面積，提供溫暖的躲藏的空間。

社區原本就組織了「咕咕巡守隊」吊掛、巡視巢箱，配合研究團隊復育、調查貓頭鷹、飛鼠等物種，巡守範圍包括好幾個生態果園。只要維持著耕作，農友們便可顧農園順便顧生態。為了進一步監測龜寶的動靜，咕咕巡守隊的幾位夥伴，初冬時節農閒時，利用關懷據點的服務空檔，一起搭上阿良那台老當益壯的中華威力貨車，殺到阿良家的生態果園，將大屯社區大學支援的紅外線自動相機裝設在一根檳榔樹頭低矮處。大家滿心期待：山林龜寶入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