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時
五姊看中了小鎮中心的預售屋,與我商量:「我們合購好不好?孩子往後能有較理想的住處,我比較放心。」她拿著兩三張保險單加加減減,說道:「再貸些,大概夠買半間。」看著低頭按著計算機的她,彷彿看見四十餘前坐在客廳嘆氣的白髮老父。
說客廳,其實很勉強,那是父親的臥處。石灰竹蔑牆的老屋僅有兩室,年久失修,晴天,屋頂破漏處可見陽光閃爍;雨天,出動鍋碗瓢盆接雨則是常態,屋內泥地處處有雨水浸淫後的窟窿。
日日面對頹敝的老屋,起新厝的念頭在父親的心中已盤旋好久,奈何年老體衰,為長的兒女都已婚嫁,各有自顧不暇的難處,實難指望得上。眼見就七十歲了,難怪常見他無奈地搔著白髮,暗自噓嘆。
見老父鬱鬱難歡,我說道:「阿爸,我跟個會給你相添起厝。」自助會款加上利息,幾乎是鞋廠女工的月薪,雖只占建屋預算的少許,卻是我的全部收入。
民國七十年底老屋拆除,終於動工了。父親一有閒暇就在工地忙進忙出,為泥水師傅遞菸遞荼送點心,收拾鐵線與鋼筋,往磚堆、水泥粗胚澆水,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彷彿巡視他的王國。新家落成兩年餘,父親即撒手西歸。
其實父親在計畫建屋時,就深知長年受痼疾所苦的病軀已不堪負荷。儘管如此,一思及么兒尚未服役,縱然恐已無望親眼見他成家立業,至少也要留下堪能遮風避雨的住所,才能稍解為人父的牽掛。
有時想到青少年時期十分叛逆的我,常無狀地忤逆他,滿心惶愧;而每當此時,父親噙著笑負手逡巡工地的身影就會浮現。多慶幸當時縱有百般不是,總算還曾做對一件事,讓我能有贖罪般的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