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番鵑」音譯作台語「夢卿」。圖/何時
文/何時
畢竟到處暑了,白天再如何酷熱,早晚的氣溫舒服得很,讓人很樂意大清早出門練練腳力。原想依例去田徑場快走上四五圈,不意剛走過掛滿青綠長豆莢的鳳凰樹,就聽到遠方傳來隱約的呼聲,先是低沉的喉音「嗯」了數聲,隨後接渾厚的「嘓嘓嘓」。已數年未見,不意今日能聽到久違的鳴聲,驚喜之餘立即尋聲往大斜坡走去。
能親眼看到番鵑鳴叫挺難得,這鳥很低調,通常只會聽見鳴聲,難得近身觀賞。我緩緩挪動,很怕驚動了牠;牠數度向我望來,不知是判斷此人無害,或是晨露尚濃的氛圍讓牠戒心大減,總之,牠依舊先閤上鳥喙、抖動喉部「嗯嗯嗯」了數聲,再開口「嘓嘓嘓」。
說來,這種鳥是我幼時舊識。尚未上小學時,常跟著父母親到田裡,那片田彼時曾種過地瓜、蘆筍、胡蘿蔔、香蕉,再後來種上柑橘。春夏之交,眾鳥爭鳴,烏秋、鵪鶉、竹雞、斑鳩……,種族繁多。某天遠處傳來嘓囉嘓囉的聲音,聽了半天,我問:「阿爸!有狗在吠?」父親說:「是『嗯欽』在吼。」父親的身影瞬間沒在遠處的蘆筍叢裡;低沉鳴聲未停,襯得山野更安靜,天地間彷彿剩下蹲坐在草寮前無聊地看螞蟻搬物的我。
直到好多年後才知道,父親口中的「嗯欽」原來是番鵑,又名小鴉鵑,早期台灣由日語「番鵑」音譯作台語「夢卿」(見陳冠學《田園之秋》)。命苦的父親未曾受過教育,但在日據時代再如何窮鄉僻壤,也會有機會聽到、學到兩句日語,我耳中的「嗯欽」之誤,或許是這樣來的,也或許是未具語言天分的我,將父親口中浪漫的「夢卿」聽成毫無意義的擬聲詞。
聲音、氣味都是往事的連結入口。望著停在細枝上賣力嘓囉鳴叫、渾似披掛一氅黑褐交錯大衣的貴婦的鳥影,霎時,天地間又彷若只剩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