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我居敦煌六日，在莫高窟與榆林窟，看了古老而精美的壁畫；在陽關與玉門關，感覺浩浩天地的無盡蒼涼；在戈壁荒灘，聽到令人驚駭的狂風呼嘯……



去年十二月最後一天早上，我在敦煌雷音寺。那日天寒，大概零下五度。我到的時間很早，寺院很安靜，只見一位僧人拿著竹帚沙沙地掃著地。此時日陽雖出，天邊卻猶掛著月，清晨還能看見月亮斜掛天空，知是農曆十五後。本以為寺廟不大，沒料到裡邊屋舍重疊，一進一進地非常廣闊，再加上視野平遠，可以看見遠處的鳴沙山。院裡有一塊橫向大石，書：「大唐高僧玄奘東歸行經處」，玄奘西行時從瓜州出玉門關，而東歸時從敦煌返回中土。

廟裡有複製的大幅敦煌壁畫，可以細品慢看。到大雄寶殿時，一隻三花貓蹲守在門檻上，許是因為冷，身體蜷縮成球狀，圓嘟嘟的很可愛。這隻貓似乎在這寺廟生活很久了，牠見我來，待客似地起身伸展。我時而見牠奔跑入殿，時而見牠無比熟稔地在佛龕下穿梭，之後又緊隨在我身側亦步亦趨，彷彿跟我介紹著寶殿裡的一切。離開時，蹲下身摸了摸牠，牠一點也不怯生直往我懷裡鑽。真是一隻溫馴又親人的貓咪，可知雷音寺的僧人待牠如親，讓牠也視人如親。

大雄寶殿的左側，有一個雕刻在地上的九宮圖，健身用的，從一走到九，透過左旋右轉，一內一外，用以打通經絡，達到陰陽平衡，是一種中庸溫和，老少咸宜的運動。我閒來無事，走了一回，在冷冽的空氣中，走到微微發汗。

我居敦煌六日，在莫高窟與榆林窟，看了古老而精美的壁畫；在陽關與玉門關，感覺浩浩天地的無盡蒼涼；在戈壁荒灘，聽到令人驚駭的狂風呼嘯。而那日，是我留在敦煌的最後一天。

敦煌的冬天很安靜，不只遊客稀罕，很多店家休業，店主人都選擇到外地過冬，寺廟更是僻靜得恍如無人之境。據考證，雷音寺與莫高窟一脈相承，原本是西晉時期的仙巖寺，後經數次易名，到了清朝時改為雷音寺。又歷時代顛躓，加之西北漠風疾勁，黃沙蔽天，早先的雷音寺已消失於塵土中。上世紀末異地重建，才有今日恢宏的模樣。

冬日蕭索，疏木枯槁，陽光灑在白色的牆垣上寫下「靜」字。一座安靜而深闊的寺廟，這裡是我敦煌行程的最後一個景點。從雷音寺搭公車返回市區後，吃了碗牛奶醪糟，買了點紀念品，即回旅館收拾行李。

說到這牛奶醪糟，不免要提一提。在到西北之前，我即知道有這道食物，吃起來香濃可口，又能溫暖身體。做起來也不難，一如其名：牛奶加醪糟（即酒釀），再加雞蛋、堅果、果乾與砂糖一起煮。因為食材易得，我常常會在天冷時給自己煮一碗。那日從雷音寺出來，天冽地凝，在市區路過一間小館子，本來只點了餛飩湯權充早午餐，卻又看到菜單上有牛奶醪糟，於是嘴饞點了一碗。當時我從老闆的表情中看見訝異，他大概覺得我點的雖是一鹹一甜，但怎麼點了兩碗「湯」？

一般來說敦煌的食物不大吸引我，因為氣候環境的關係，此地慣食肉。記得我到的第三天晚上，突然好想吃青菜，那晚我不死心地東拐西繞，繞了好大一圈，終於在一個不起眼的的小麵館外看到無比迷人的四個字：蔬菜拌麵。縱使門庭寂寂，燈光熹微，一個客人也沒有，但我還是掀開厚重的門簾走了進去。身材敦實的老闆從裡屋走出來說：「現在只有西紅柿拌麵。」我不死心地問：「可以在裡邊加一點青菜嗎？只要是青菜就好，什麼都行，我願意另外加錢。」老闆想了幾秒說：「給妳加上海青好嗎？」我說當然好。那一餐是我在敦煌吃過最好吃，最饜足的一餐。結帳時才發現，老闆心慈，竟然沒有多收錢。

後來跟人談起我的敦煌行，有人羨慕我一人在淡季旅行的閒適，也有位好友為我的膽大妄為憂心地說：「如果其中有個環節出了岔子，那是很危險的，畢竟那裡非常偏遠。」

對於他的擔憂我不否認。如果讀書讓人做事有餘地，出言有尺度，那麼旅行大概就是知山川深邃，知天河無垠，知人間有情，同時也將走過的行跡步履，涵融成自己的形色神態。而這些行跡，這些路過，這些所得的「知」，不也都夾雜著或多或少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