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小光是我服役時,唯一探望我的高工同學。雙肩黑色背包、登山鞋,如果搭上登山杖,會以為他來爬山,而不是上成功嶺新兵營訓中心。
我到受訓處馬上寫信給他,高工三年,多次結伴壯遊,石碇皇帝殿、三峽五寮尖等,稜線逼人、左右無依,一個錯步便是粉身碎骨,他經常走在前面,踏穩以後接住後頭跟上的女孩,危險之巔,男女分際都不必要了。
更常到他板橋住家,不只是打擾幾餐,而是三四人,或床或者打地鋪,一起過夜。她美麗的姊姊常在半夜輕推房門,問我們還不睡啊,實則是玩鬧的聲音太響,而我們又高估房間避音效果。我有一回在小光的房間,寫下「步步高升」戲局連輸二十二場紀錄。爛牌就算了,好牌也能在緊要關頭敗陣,想來匪夷所思。
小光上成功嶺探視,是在密集信件以後約定的,受訓期間,巴望著有人探視,我讓他錯開母親來訪日期,免得省親日落單。他看見我的大光頭吃吃微笑,我反駁,男人早晚當兵啊,大光頭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役男的。
我沒見過小光的大光頭,我服役時他能探望;他受訓時,我仍服役中,也算是人與人的交錯。
我愉悅地吃食他帶來的飲料、零食,不曾被拘限自由的人,難以理解尋常食品,帶來的深刻慰藉,讓我重返舊時光,說服自己一切如常。我依依不捨與他道再見,目送他上車,他也頻頻回首。當時不知道,遊覽車啟動後,竟爾變成平行空間,自此書信漸少,後來也斷了,我多次詢問其他同學,關於他的近況。得到的回覆是很好,結婚生子,低調過日。
再追問,也問不出交情分歧的路口,我也常自問,我在哪一個環節,綁上什麼不當的登山符碼,導致他獨自攀登稜線,且獨自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