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魯迅〈秋夜〉:「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有些人說是「病句」,直說有兩棵樹就行了,殊不知棗樹與棗樹間別有深意,若不細品,難免會「囫圇吞棗」。
棗與桃、李、杏、栗並稱「五果」,也確實出現得「早」,《詩經》已有「八月剝棗,十月獲稻」之語,此指中國棗,即紅棗,為落葉果樹,與我們常見的印度棗同屬不同種;而印度棗俗稱棗子、蜜棗,嘗起來有青蘋果的脆、梨子的甜,以及棗子本身的味道,故說:「一棗三味。」
棗為佳木,不與桃李相爭,耐鹽鹼、耐乾旱,生命力強大無比,白居易稱其「輪軸之材」,王安石更盛讚:「在實為美果,論材又良木。」棗木堪用,棗實甜脆,棗花卻很小,小到幾乎被略過,像某些不為人知的心事。宋代詩人王溥調侃牡丹花,雖雍容華貴,但開完花也不過徒留空枝,反觀棗花「最小能結實」;人習慣了彼此較勁,植物卻很純粹,棗花與牡丹只是各盡其分,它們在風中微微搖曳,像是在給對方加油鼓勁。
相傳宋朝時,有位老婦人在家門口種了兩棵棗樹,雲遊的道人向她化緣,婦人慷慨好施,請他自行摘採,要多少都可以;道長摘了十幾顆後,將佩帶的小葫蘆繫在枝頭上,並對老婦人說:「您善有善報,明年此時,樹上會結滿葫蘆形的棗子,可以賣出比現在高三倍的價錢。」隔年,大家都爭先以高價購買這些特別的棗子,老婦人才明白,自己遇到了仙人。
仙人難得,而我遇見了好人,足矣。
高老師是我小學四年級的導師,僅帶了我一年,卻結下幾十年的師生之誼。老師雲遊四海,而我在屋裡寫作、寫信,分享生活,那些年他寄來的明信片,就是我的「世界之窗」,信中的鼓勵如春風化雨,陪伴我成長;後來老師喜獲最佳「旅伴」,師母來自甜蜜之鄉,於是每年此時,我都有幸得到一箱蜜棗,那滋味正如西晉傅玄〈棗賦〉形容:「脆若離雪,甘如含蜜。」
有一年老師先「打預防針」,告知天候不佳,棗子可能不太甜,顯然把我當作孩子,忘了昔日嗜糖、不知愁的學童,早已是哀樂中年。人生百態,又豈止三味?但感謝有這麼一個人,記得我兒時的模樣,並年年捎來生命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