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的散文集《台灣小事》曾經寫到,「高二那個夏天,我一口氣讀完四十本金庸小說。」細心的主編蕭仁豪來函問,「老師真有四十本嗎,我查到的是三十六本……」
仁豪語氣含蓄、小心,唯恐觸怒我一般。我上網一查果真不假,卻還想爭辯什麼。人對於過失,習慣魚目混珠哪。當時讀金庸沒有按照序號,而是有哪一部就租哪一部。年少讀武俠,我長了另一種滄桑,那是款霸氣,整個江湖都需要我。
我到中華商場買了兩把木劍,一長一短,掛在身側,搭上公車,車廂裡的乘客都顫慄,劍是其一、劍眉其二。我很習慣把眉毛皺成「劍眉」,眉心夾緊,尾梢自然跋扈。
我沒有風清揚可以拜師、沒有九陽真經可以走脈,趁父母都睡了,在客廳點一支蠟燭,劈、劈、劈,揚起木劍,以劍氣把柔柔燈火,砍得無比肅煞。有年八月訪嘉義李中蓮「嘉嘉讀書會」,在廚師小為的餐廳聚會,正逢朋友生日,蛋糕上了、蠟燭點了,因為疫情不方便吹熄,正想搧滅時,我喊著我來,劍指猛然揮出,燭火應風而止,朋友們震驚喧譁,這才知道我是「練過的」。
學問好的人,該在司馬遷的《史記》領略俠的本質,平凡如我,讀金庸時看到了俠,郭靖的義、楊過的狂、令狐沖的率真、韋小寶的小人嘴臉……我哪一種都不是,只學會耍了那句「人不輕狂枉少年」來搪塞自己。
我老是記得四十,是因為讀完架上所有金庸後,還常到漫畫出租店,追問老闆什麼時候會有四十一集啊?他為了讓我再度上門,都說就快了,四十就此咬住,成為貨真價實的魚目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