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葱門,期能聰明、博得「金榜題名」好兆頭。圖/宋玉澄
文/宋玉澄
位在宜蘭的傳統藝術中心內,有一店家的門廊下掛著一根根的大葱,遠望像一面掛在高處的短門簾。人們在葱門(聰門)簾下走過,不知那些葱有沒有真的把人變聰明,這,我真不知道。
但見到有不少父母抱著稚齡孩子,在葱下徘徊,他的目的我卻知道:哪個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女能聰明,而且是要大聰明。這樣的場景,自然想到東坡先生的詩〈洗兒戲作〉:「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二十年前初讀此詩,總對第三、四句不解。一位資質愚魯之輩,何能順利做到大官?就算做到大官,又如何能對社會國家做出貢獻?後來讀到南懷瑾先生也批評這首詩:「可笑。」才知不是我一人有此感。後查資料,才發現此詩面世後,也是眾聲喧譁,歷代皆有詩人各舒心見,各有解讀。
其中明末的錢牧齋云:「坡公養兒怕聰明,我為痴呆誤一生。還願生兒獧且巧,鑽天驀地到公卿。」到了清初,張毛健說:「生兒愚拙到公卿,坡語傷時未近情。世上只今都惡拙,阿奴碌碌是聰明。」都是「反方」的力作。直到近代,吳宏一教授還另有見地:「坡公養子望聰明,蒙叟痴獃誤一生。但願吾兒無愧怍,不須鑽驀到公卿。」倒是持平之論。
觀察東坡居士,一生屢遭貶抑、失意,卻未料老年得子,當然在興奮又無法脫離自己不遂的情緒碰撞下,「戲」作的一首小詩,竟像顆水滴,掀動了日後千推雪,擾動著文壇巨河;在另一層面上,也像個公案,在眾人筆下,各自注釋、演義、加註,誠是文學史上的奇觀。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坡公在寫罷〈洗兒詩〉不過十個月,又給小兒作了一首悼詩,題曰:「去歲九月二十七日,在黃州,生子遯,小名幹兒,頎然穎異。至今年七月二十八日,病亡于金陵。哭之。」顯然坡公筆下的洗兒,沒有魯愚、更沒到公卿;未滿周歲,即已夭折;留下白髮人送襁褓的大悲。
最後談談洗兒。歐陽修有〈洗兒歌〉:「翁家洗兒眾人喜,不惜金錢散閭里。」是指嬰兒出生第三天的沐浴,叫洗三朝;慷慨解囊,親友歡聚,表達對迎接新生命的喜悅及祝福。猜想應是後來湯餅宴、湯餅會或湯餅之期的濫觴;或更延續、擴大為近日的滿月酒的前身。
慶祝洗兒,是承平富足時的喜事。世事紛亂或生活困頓時,洗兒,就是悲劇,不等三日,立即溺亡。據宋代王得臣《麈史‧惠政》記載:「閩人生子多者……往往臨蓐,以器貯水,產即溺之,謂之洗兒。」年幼時,依稀聽聞先母閒談過,直以為是天方夜譚。及今,年已古稀,再讀洗兒即溺兒事,不覺鼻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