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的腔調不合時宜,「發」與「花」、「思」和「詩」,都是口音殘骸,難以辨識,偏偏有人常誇許,「你若唱歌一定很好聽。」高中是我這一生中,歌唱得最多的時候。民歌流行,電視上還能看見劉文正、江玲等人表演,林慧萍、金瑞瑤、李恕權,則剛剛崛起。捷運還沒有影子,社會跟感情都還戒嚴,我常騎單車,吟唱李恕權〈風的線條〉,穿梭三重跟五股。
三重與五股之間,有關的當然不是阿拉伯數字,繫乎一個女孩。我在國中典禮上,遇見讓我驚喜且心跳不已的少女,情不自禁地往她家、五股的方向騎,希望不期而遇。我的期待漫長而堅忍,一戀六年未曾停息,從來不曾發生過一丁點浪漫。我騎車、唱歌,唱給聽不見的人聽。
終於不期而遇是服役時,我在三重大同路口等公車回營區,她挽著男友走過。「微笑掛在妳的嘴角/盪漾我的情懷/總是叫我無法言語……」
我們點頭招呼。也在這個時候,我心中的鏈條斷了,輕輕說了聲,「再見。」很可能歌唱的念頭也斷了,自此甚少唱歌。宇文正在《我們的歌》記寫流行歌曲與故事,有一篇調侃我每次唱歌宴,只能乖又安靜,難得開喉了,也得找人陪唱。後來見面我跟她說,我能唱歌了。我的原意是,我敢唱了。
旅居台灣的金門同鄉常常聚會,吃飯、喝酒、唱歌、踏青,樣樣齊。作家牧羊女經常走音,可怕又可敬的是面容不改,合唱者三、四人常常被她的聲線拉至南荒北垓,這真是可貴示範,於是我也開始點歌,而他們都知道我的招牌曲〈為何夢見她〉。
「再見。」國中的可愛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