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到訪陝西兩回,一次陣仗大,作家十幾位,飯宴飲酒、車程中唱歌,還故意唱些愛國歌曲。另一次與宇文正同行,參加亞瑟蘭舉辦的回教文學頒獎。這次孤單但好玩,跟宇文正相偕逛街,路邊的烤玉米至少買過兩趟,不過幾天光景,依稀晃悠好幾年,也許古都有偷換時光的能力。
到陝西訪兵馬俑,已經是必備景點,旅伴不分兩岸常說,「你像是走出這古老戰陣的人哪。」
我說不像哪,武士們個頭高、身材闊,兼肌力遒勁,或站或蹲,或扛盾舉鎗,都力拔山河。那是血氣凌駕一切的時代。我說,我沒那樣的血氣啦。他們讓我站在武士旁,指點我說,你們瞧瞧,高額、高鼻子、五官深,活生生一個兵馬俑。
高額是好聽,認真說,「卻是雄性禿了。」旅伴沒搭理我的答辯,參觀別的去。我不是拒絕像一個兵馬俑,一段殺伐的歷史。戰陣裡,兩軍狹路相逢,將軍布陣,大刀起落,飛鎗似蛇。血氣鋪天蓋地,眼紅了、天空也紅了,而我卻小心翼翼,按下避免紅眼設置,拍下照片。
這是一個離血氣跟榮耀都很遠的時代,流一滴血都心疼,何況是掉頭顱?別說古戰場了,我都懷疑當下兩岸,誰還有血氣、勇氣,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兵馬俑是戰陣裡,一個沒有人可以模仿的故事。
我也無從模仿我的八歲時。一個下午,我鄭重地執起原子筆,翻開學生帽內襯,很用力且一筆一畫、才能寫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當作人生座右銘。
八歲的我死都不怕,現在的我,打任何一種疫苗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