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清晨總被食物氣息喚醒──油香煎蛋、肉骨茶、豬骨燉蘿蔔……隔壁勤快的主婦天未明便起來烹煮，一次次引領我走出夢鄉。行至樓下環視自家廚房──鍋空灶冷，美味存於窗外，溫馨非我所有，感覺有些沮喪。趕忙啟動烤箱、請出心儀食物，盡快讓生活進入狀況！

清晨是一日最閒適的時光，腸道淨空，暫忘疼痛，精神體力重新開機般清朗。張嘴咬下酥烤全麥土司佐希臘優格搭胡桃、葡萄乾，冰涼裹覆燙熱，香脆與甜合成豐美滋味，卡滋卡滋脆響縈繞耳際，為唇齒間的絕妙回音，讓人具有完美存在感。時將黃金奇異果切片佐木瓜，有時加愛文、西施芒果、水蜜桃，小匙入嘴，或盛碗綠豆湯細細地品嘗。早餐是我最豐盛的一餐，寵愛味蕾，為口腹華麗開場。

餐後便至庭園進行巡禮，清點前一天陽光霧露對自然的滋養。噴水管向園中澆灑，時而濺出水花潤澤問候每株花木；或者直猛如刀，刺入盆栽乾裂的表層。水珠跳踉葉脈與花間，萎落斑黃或新吐瑰紅，一個個小宇宙無聲叫嚷著……

玫瑰摘入供瓶，茉莉盛裝水碟，家人還在夢中，小鸚鵡關在籠裡，桌前魚缸才剛亮起燈。魚游水中未受干擾，有時排列角落，圓胖、消瘦，紅亮或黑褐……如移動剪紙、也像具靈魂的葉片。瞧那大魚以嘴觸啄小紅魚，小魚神情帶笑輕巧迴避；有時換由小魚回擊，大魚於是怒目張口，似要給後輩一些教訓。紅妃豔麗、血紅地圖一身斑斕、藍鑽亮著青光……熱帶魚以身軀為畫布，實驗各種美麗與懸疑。

十指輕敲鍵盤，水流聲伴奏輕音樂，此時世界是我一個人的，由我決定縈繞曲風。乾旱時祈雨，雨來欣喜，感謝花香、土地、霧露與涼風……

●

庭園巡禮結束，習慣將小鸚鵡自籠內放出，瞧牠於客廳盤飛兩圈，便飛到魚缸前面。魚鳥隔水相望，一方想要衝出另方欲要進入。鳥兒徘徊缸外，好奇目光穿透水流，俯身向前卻被玻璃給擋住。不安、焦慮，一轉身尾翼浸水，任水流輕推拉扯，拉出難以逾越的界線！瞧牠仍然流連不去，蜷縮魚缸上頭打起了盹，難不成藉夢潛入水中和魚共游、或臆想遠祖的前世與今生。異形占據魚缸一隅，上鰭如屏風豎起僻靜周圍，便逕自安穩歇息。

鳥和魚能否相互感應？我非魚鳥不知情，而魚非鳥，鳥非魚，品類心性不同難以溝通，卻因禁錮苦悶及對自由的嚮往彼此凝視……水流啵啵，空氣彷似靜止，冥冥中卻有靈性相通。讓人不禁想起莊子書裡的鯤鵬，鯤魚可化為大鵬，其背不知幾千里，萬物相生，精神無界線，循此思想，自可超越形體桎梏，自在逍遙。自由及想像是種選擇權利，無外加勢力，也不由他人支配。

我另外還養了群鳥在門外，穀子端出，轉身進屋，方才匿藏的身影便飛奔而至。麻雀乘風降落，趁隙倉皇啄食，斑鳩偶相格鬥，嘎嘎呼呼宣示牠的地盤，待碟內米穀見底，拍拍翅羽便不見蹤影。階前蝸牛被踩爆，昨天豐滿的身軀此時皺縮一命嗚呼，是誰替被嚙咬的莖葉報了仇？

陽光移轉，茶花謝幕，開春美豔的玫瑰逐漸變醜，輪由茉莉爭相吐蕊，表達強勁的生存意志。栽植多年的紫藤樹幹仍細，一次次修剪，強令它飽蓄能量壯大根基，花開之日遙遙無期，似一截倒插之木。

之前因不祥傳說移除的珊瑚藤悄然冒出，攀附茉莉枝枒吐出細碎花串，於青黃不接的花季展露另種繽紛。新植的軟枝日日春葉片萎黃，紅色花瓣如紙捲起，惶惶綻開便就萎落。

小鸚鵡正換羽毛，一根根堅硬毛管排列頸部，瞧牠低頭側轉，瞇閉著眼任我以指尖摩娑脖子，人鳥好是親近。

魚兒優游水中時轉身面朝著我，小鸚鵡棲息電腦螢幕上頭或跳至鍵盤更改我的書寫，玫瑰於水瓶沉靜呼吸，鋼琴曲目潺潺流動周圍。

晨間愜意能延續多久？東向走道光亮，車聲漸多，鄰家抽水馬達間歇叫嚷起來，另一頭柯基犬汪汪叫……

魚燈將熄，小鸚鵡入籠，我亦將收拾悠閒往赴職場，面對生活持續更換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