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偶然飛抵韓國，純粹只想變換生活場景，感受不同文化氛圍。

釜山地勢起伏，去來盡是斜坡路，讓人想起美國舊金山。那家位於車站附近的燒烤店傍晚時仍無客人，服務生殷勤替我們將肉全部烤好，杏鮑菇與鳳梨提味，旁佐海帶、高麗菜、大頭菜絲及每餐必不可少的泡菜，專屬此店的風味便就呈現。吃飽喝足，閒步至市場附近採買水果，看地攤上堆整盤的水蜜桃、香瓜與葡萄，想像異地風土與產物間的關聯。天未黑便走完一日行程，回到旅店打開電視，耳邊縈繞韓語，窗外夜漸濃黑，釜山港街燈勾勒出夜的輪廓。

隔天醒來，車站屋頂上的鴿子已經群聚，行於天候微涼的七月北國，抬頭瞧望兩邊招牌與大樓上的題字，只見圈圈棒棒符號任意組合，如何也猜不出其中意涵。異於中文的象形、形聲等造字原理，韓文的由來據說是世宗於十五世紀為百姓識讀之便所創，仿漢字古篆造諺文二十八字，其中子音根據人的口腔構造、母音融合中國天地人及陰陽思想合成表音文字。文字含融深遠的歷史演變與文化脈絡玄機，不懂其義如看圖畫，但見眾多符號於時空帷幕中隱隱現現，供人隨機深淺地解讀。

自釜山車站搭乘公車至海東龍宮寺需要一個鐘頭。谷歌地圖上的交通資訊與實際略有差異，因早下了一站，只好於城郊人行道上健行。鄰近樂天遊樂園立於起伏坡嶺，待轉的驚奇與歡樂被圍牆內，近午時分百貨公司不見人潮，歡鬧留存於想像。

寺內觀光客絡繹不絕，十二生肖石雕依序排列，遊客紛紛找尋自己所屬拍照留念。海邊寺廟多了層神祕，浪漫中有莊嚴，每回觀覽一處海上風景，對海的嚮往便又加深。寺院陳設及神靈樣貌，處處彷似熟悉又讓人感覺著差異，海神是否有分身，於各處聆聽人民心願。啊，側臥的神靈可分得清各族群善男信女？大海是張畫布，人為它增加色彩與圖案，經行者各有觀看角度。

大海為陸地留白卻予人盈滿感受，潮浪衝擊礁岩，多一分湛藍印象便多一分。印尼海神廟、澳洲十二使徒岩，潮浪於不同陸地邊緣拍擊不同節拍，無論所在何處，皆讓人感受著大自然的深重與悠遠。

寺院、神像集聚信仰，大自然與人文相疊。似曾相識的神靈形象、人心對紛擾世事與和平的祈求，人同此心，一片片願求寫在金箔葉上，見證愛與願望。

向海目光拼貼記憶中的大海版圖，觀光客如候鳥集體飛來便又離去。沙灘礁岩、風中搖曳、變換色彩的小花、及那隨處釋放生機的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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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搭乘反向公車回返，途間遇著下班人潮，偶然經過旁人的生活迴圈，於人我間映照衡量生活的踐履情形。公車每站皆停，乘客去來，每個身影、神態皆含命運軌跡。車門開開闔闔，真實的生活翦影展現眼前。

年少時歡喜搭乘公車自台北車站坐到木柵終點，沿途街景映現窗外，車身座椅隨路彎轉，心神隨之起起伏伏。一條街道一種生活聯想，曾經嚮往的大廈玻璃窗景、紅磚道上期望並行的腳步、牆內的朗朗讀書聲……，終究成為過眼雲煙。之後行跡外擴，維也納、首爾、東京、輕井澤……，繁華都會、人煙消散的街道，名廚或座落街角的小店……，皆於記憶中留下深淺印象。韓國巷弄裡時見母親於廚房掌廚，兒於店內招呼客人，家常小菜，簡單的營生，再微弱的星光亦有它獨特風采。

於匯率變換中換算各商品價格，一向不靈光的頭腦於算術中加加減減。旅行期間每餐皆考量著吃什麼才不虛此行，哪家餐廳哪道菜最能見證當地特色。碎肉大骨熬煮的海帶湯滋補，為韓國婦人作月子及常民生日用以感念母親的食物，最合我的胃口。

鮑魚粥米粒細緻口味鮮，接通人心與大海的墨綠海藻色飽含滋養，一碗萃取自大海的美味溫暖慕名前來的脾胃，如聶魯達〈鰻魚羹頌〉所描述：「結合了陸與海的味道，從這一道羹／你便能認識天堂」。啊，期待心理增加滋味，味蕾沿途畫下各種標記。

經緯線虛實虛實交錯，旅者背負想像，一步步充實隨身行囊，高挺的建築、傾斜的坡路，生活在釜山總要習慣這起伏坡度。人架木為巢、蟄居巖穴或漂行海上，於不同條件中創造不同的存在感。沿岸圈起的海水浴場，各色衝浪板橫放豎起戲潮興致，原始與文明相關聯，俱在生存中創造幸福與快樂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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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川文化村位於釜山廣城市沙下區，一九五○韓戰時期許多難民逃至此處沿著山麓居住，幾經歲月摧剝，近期老舊的山上住宅區於城市再生工程中被彩繪，階梯塗上新油漆，蜿蜒崎嶇的坡路，屋簷參差起落，如立體童話亦像放大的模型──貓咪立起，前腳趴於窗台，兩眼痴望麵包店內、彩魚上壁、鳥棲屋頂……，低頭或回望常有驚喜。一般住家隱身繽紛色階當中，苦難融合著希望。轉角陽台擺放座椅，陽光照亮一起起新潮與舊浪，供人緬懷、追憶或加進前所未有的思緒。沉重的歷史翩飛，蔚藍天空聚集著灰白雲絮，人望天，天神看著人間，過眼雲絮記寫一頁頁史事。觀光喧譁掩蓋過往煙硝，歷史灰燼塗上層層彩衣。

新生兒茁長的笑語掩蓋戰亂悲淒，屋頂牆垣，橘藍粉白與磚紅，灰樸變彩色，沉寂的社區新生，斜坡上的彩屋於光影下變換深淺色調。小王子披著微捲褐髮，眼望彩鱗湧動的坡谷，狐狸坐在一旁彎著尾巴，與過往旅客一同迎接晨昏。啊，孤獨及愛的施予和渴求，陰霾化作晴朗，一份相通的心念跨越時空與族群阻隔，帶來無限欣喜。

狹仄階梯有著歷史景深及彎轉角度，遺民後代、新進的藝術，找一面鮮麗的牆，於多彩拼貼的鯨魚圖像前留下燦爛身影。自這頭巷子望出，對面陽台有著韓服拍照之人。傷痕苦難平復，不同民族造就多樣景致。小王子空降點亮異國坡嶺，成為許多人夢想與希望的投注。

行於異國街道，卻感受相通情感，眼前耳畔流動的陌生文字和語言，似乎都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