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琹川
圖/琹川
文/琹川
熾熱的日光慢慢地柔和下來,之後糝入一點淡金,又逐漸加濃而成一片亮黃,灑落大地,抹上山巒,相對暗面遂顯得深刻而立體;反光於樹幹上是耀眼的淺麥白,又在群樹葉間晃漾,傳遞風的呢喃輕語,彷彿聽到流動的旋律,漫過尖屋頂,湧上欄杆,映影於水亮的露台上,園子裡的花花草草如痴如醉地都蒙上了一層暉光。最愛這樣的時刻,看一輪落日從山的斜坡緩緩步下,坐在樹梢上歇了會兒,又轉身向天邊走去,直至背影消失於山的另一邊,只留下相伴的霞雲,或濃麗或淡雅兀自揮灑渲染天空──
那短暫的輝煌時刻,總是令我戀戀低回不已,披一身夕暉倚欄遠眺,手裡一杯咖啡或茶,時光彷彿乘著歌聲的翅膀,溫煦悠遠了起來──憶起年少,傍晚喜歡獨自沿著村外的田野漫步,夏日看夕陽下金色稻浪一波波地翻湧,冬天看一縷金光閃爍在比人高的玉米穗花上,風來四周的玉米田便沙沙作響,踽踽田野中,單純的心只顧耽迷眼前的美景與浪漫思懷;高中到鄰近的嘉義市就讀,首次搭乘火車,便愛上車窗外那不斷飛逝的景色,尤其放學回家的途中,坐在車窗旁凝望著那一路跟隨在後的落日,與斜暉籠罩下唱盤般旋轉的嘉南平原,此時亮燦的光抹上了我飛揚的髮,我的白衣黑裙,我青春善感的臉龐,以及眼前腦海裡旋轉出的樂音……
北上讀書、工作之後,也總是在黃昏裡讓火車載我回家,父親早等在車站出口,然後坐上他的野狼機車,父女倆奔馳在綠色隧道般的木麻黃村路上,染金的風在樹上針葉間閃爍,路兩旁是一望無際靜謐的田野,當時從未意識到這是多麼幸福的時刻,足夠供往後的日子一再地回顧。
父母健在時,每到寒暑假都會帶著孩子回老家住上一段日子,常常接近家鄉小鎮時大多已黃昏,只見綿延筆直的高速公路上灑滿了金光,我彷如被一條金燦燦的輝煌大道引領回家。而假期結束返北時,依依不捨地直到黃昏才啟程,母親總會剪幾枝抹草放在駕駛座前祈求平安,準備了切好的水果和食物,然後站在屋簷下揮手向我們道別,我看著夕陽的餘暉映照著不斷叮嚀的母親,那景象成了掛在歲月裡一幅最溫馨的畫。
是的,黃昏總是美好的,充滿了回憶與溫情,它不同於晨曦是進行曲,是啟程,是昂揚的鬥志;黃昏是奏鳴曲,是抵達,是歷練後的從容。在北部的花園新城,每到黃昏對面的山寺會傳來陣陣的鐘鼓聲,於山谷間悠盪著,直至暮色漸落,我在屋簷下點起一盞燈,然後安然地迎接夜晚的降臨。來到山村,當黃昏的霞彩逐漸淡遠,站在露台遠眺對面那如獅子蹲踞的獅頭山,它曾經是台灣十二勝景之一,也是著名的佛教聖地。日治時期佛教僧侶利用現成天然岩壁洞穴興建寺廟,陸陸續續有十八座寺庵之多,各寺藉石磴互通,從獅頭至獅尾有五公里,山勢高低起伏,沿途古道清幽林木蒼鬱。我想像此時獅頭山中各寺鐘鼓響起,迴盪在天地之間,群峰之上,而當夜晚來臨,仍習慣性地轉身捻亮簷下的燈。
親愛的T,我沿著漸淡的日光,走向黃昏,那溫柔的暉光一路輕吻走過的足跡,坐在山野金色的旋律裡,塵音漸息,風悄然來去,我靜靜搓捻長長的一生,尋索那不滅的燈芯,它將不因天暗下來而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