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北宜路,穿織的緞帶,綁綑群山,拉縴谷壑,形似等待開啟的禮物。沿途,幽謐浮雲,翠鬱深林,是風升起的地方,吹皺壁立的山石,就算是心情不隨著海拔凌霄亢揚,也至少能靜氣凜神。
「近期寫作的背景盡是北宜路。」驚喜於讀友的來訊,發現我祕密的樓閣,北宜路的采風像是收藏不願出借的絕版書;抑或如私匿嫵嫣倩媚的美人,是在簾後側姿的北宜路,迎來路人問疑的眼光。然《兒女英雄傳.第四回》有云:「這話可法不傳六耳,也不是我壞良心,來兜攬你。」六耳指第三人,事實上我未曾分享第二人,卻刻意寫些文章勾意你的遐思。
年幼時,父母領從宜蘭折行北宜路至台北,經常頭暈瀕死,胃滾嘔吐,更不說無法消化父親擔任卡車司機取道北宜路的猛鬼軼事。直到近期,移居新店青潭,樓下即是公車站,到新店捷運總站約略五分鐘車程。青潭,靈巧清雋的地名,過路吵雜的重機聲響都在青潭的水影山色中淨化。每日到宜蘭佛光大學教書,都是直走北宜路至坪林暫歇,再轉赴國道五號,疾駛蘭陽。
《呂氏春秋.孝行覽.本味》載「伯牙絕弦」的美事與憾事,事涉俞伯牙與鍾子期的真摯交誼︰「伯牙鼓琴,鍾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鍾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選之間而志在流水,鍾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乎若流水。』鍾子期死,伯牙破琴絕弦,終身不復鼓琴,以為世無足復為鼓琴者。」伯牙彈琴若登泰山似徜流水,鍾子期皆能識賞,或許,這可能是知音的典故來源。明馮夢龍《警世通言.俞伯牙摔琴謝知音》有詩云︰「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與誰彈。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有一白首同歸的知音,許是人生漫途的道義相交,高情厚誼,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如魯迅稱瞿秋白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魯瞿二人,一撰述家,一革命家。魯瞿天涯一方,知己神往天交,遠距相酬。瞿秋白慷慨赴義,魯迅憤激為友,編輯刊印瞿氏亡作《海上述林》。
北宜路就是我的知音,伴山/半山的靜聽巧味,打包惡質的情緒,沿途褪卸心靈虛空的凡擾,放過自己,諒肅日間的無常無明惡意孽擊。群山淡泊,雲海棉白,小村隱谷,適合雅致清歡的凝眸,適合八方聆聽上下賞視,回復靜好的初衷,屏除嘈切的萬有。
進入空山,其實也不空。北宜路上的雲海國小、小格頭、獅頭山、千島湖、鱷魚頭、茶園、廟宇,非吾矯句窒文可以盡興。時而在財茂灣佇立如亭,聽風玩雨,北宜路如琴任恣撥揚,音韻薄發,清絕好調。
職場上的你我,像是隨意開綻的花,避免過度擁擠,客氣的彼此挪了位置,維持合宜的疏離姿態,也有知音世所稀的感慨。
山水相逢為知音,「鵝毛贈千里,所重以其人」,在北宜路上,拳拳知音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