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琹川

一趟長長的遠行歸來，驚覺秋已過了大半了，而好幾個夏日寂然等待的睡蓮，竟出乎意料的開出了淡紫花朵，如此柔雅嬌小彷彿迎接我的歸來，那淺淺笑靨有久別重逢的清喜動人。有時想著人會思物，是否物也會思人？

巡視鋪滿落葉的園子，猛抬頭照見幾朵紅豔茶花盈盈婷立，今秋搶得頭香的茶花，將與同伴們在翻浪的風聲與飄零中譜寫一季古雅的華美。我被駁坎上方一株葉間結著顆顆像藍莓的果子所吸引，那海一般的藍色煞是好看，只是它的名字「圓葉雞屎樹」不雅且不搭，我寧願以「斜基粗葉木」稱之。我想起了什麼，忍不再往下探看，駁坎中間的石階上一片悄然，有幾片落葉凌亂地歇落著。

記得七月底的某個清晨，與鄰居站在大門口談話，此時我們發現一隻山羌正從門邊的斜坡中間穿行進入，然後一溜煙不見蹤影了，履斜坡如履平地是山羌的本領，斜坡上是一片櫻花樹林及草叢，我還是瞥見了牠的背影，是隻成年的山羌，一旁的虎媽說是老山羌了，在山村撞見山羌是很平常的事，我們並沒有放在心上。

隔周回到山村時，一進大門便聞到一股異味，那是散發著動物腐敗的難聞氣味，經過的鄰居也都聞到了，我們到處尋找氣味來源卻都徒然，但只要一走出屋外就會聞到空氣中那飄散的氣味。隔日鄰居C從駁坎下經過，他突然站住往上嗅了嗅，覺得那一帶味道最重，於是他進來搜索，終於讓他發現了露台旁的駁坎中間有隻死掉的山羌，虎媽說可能是上周見到的那隻，牠選擇面對佛堂窗戶的下方駁坎石階壽終正寢。

我們忙找來了稻殼，鄰居C熱心的幫我們將稻殼倒下覆蓋牠，此時有很多小蟲鑽了出來，C說是埋葬蟲，然後又覆上了一層土讓山羌就地為安。C說下周來就什麼都沒有了，因為埋葬蟲會負責清空一切，不留痕跡的恢復原狀。原來大自然自有它的法則，或許這時更能讓我們深切體會萬物的存在與空無，實是一體兩面。

而發現山羌的這一天，我們正準備好了供品，打算在露台上舉行農曆七月的廣供，我想這隻老山羌應是有靈性有福報的吧！

事後心裡仍想著鄰居C所說的埋葬蟲，真是第一次聽到有這種蟲子。據說埋葬蟲是自然界的清道夫，在人類沒注意到的角落，牠們是從事衛生工作的昆蟲工人，默默將消逝生命的殘體，化成養育新生命的能量，讓地球上的物質得以循環利用。C說：牠們擁有處理屍體的特別技能，會細心的替動物屍體脫毛、清內臟、以分泌物防腐等等，簡直就像是自然界的禮儀師。

這讓我想起一部日片《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由本木雅弘與廣末涼子主演，年輕的禮儀師大悟那專注的神情，溫柔俐落、充滿感情與敬重的每一個動作，我看到死者得以尊嚴地往生。而火葬場的守爐者說的一段話更是令人印象深刻：「在這裡待了這麼久，不禁會這麼想，死亡就像是一道門，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通過這道關卡，進入下個世界，就好像一道門一樣，而我則是守門人，在這裡送走無數的人，一邊對他們說：一路好走，來生再見。」

秋天是蕭蕭落葉飄零的季節，相映園中那紛紛結蕾清麗盛開的茶花，生與死從來就一直在周遭不斷上演著。我凝視駁坎中間空蕩的石階，彷彿看見一隻山羌在薄霧的清晨，優雅地消隱於樹林中，回眸時我見到牠沉靜清亮的眼神。明年葉子會再次茁長，茶花退場，新花代之，小山羌一樣會闖入園中嚼食，年年歲歲如是輪替，悲喜隨風亦不長久，如何尊嚴地面對生命的每一段旅程，尊嚴地前往下一個世界通道，我們都是自己的守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