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偶會聽聞同行朋友,大力讚揚「廢墟」,尤在評審場合,最常見的是舉朱天文《世紀末的華麗》,詹宏志為書推薦,「更令人畏懼的是,世界並不與我們共同老去,它會繼續翻新,會有更多擁有大量青春可揮灑的新人冒出來,棄我們於角落獨自老去」。
廢墟本就指陳時間,而今更與肉身同行。因為迷戀廢墟,評審同行迷戀凋零眷村、被老榕橫腰侵占的老宅、鏽蝕的綿長欄杆、搖搖欲墜紅磚牆角幾朵盛開日日春,以及規模龐大、纏滿九重葛的國宅大牆。我們喜歡時間將腐未腐、氣味將散未散,有一種枯萎盛開。
我也曾經走入許多廢墟,童年電影院、海邊曾經停放裝甲車的壕溝、廢棄碉堡,有的還有路,多數已經沒有路;它們被新樹擋住,綠意都是獠牙。
宜蘭土場國小因應太平山廣袤珍貴檜木而生,樹木資源耗盡、森林鐵道遭颱風摧毀,一九七八年撤校。四十多年後,七十歲的校友廖文龍不信學校被土石埋沒,偕妻踏上返校路,憑著開山刀與記憶,找到母校。六十歲校友許秀雲不忍母校再被遺棄,花一年整理學校資料與照片,以見證台灣林業發展為證,向宜蘭文化局提報為歷史建築。時光都是纏綿。
有一年陪岳父遊覽金門,他執意增列小金門行程,為一睹服役時受苦受難的營區,方位記得、回憶難以靠攏,走上幾處山坡探看,「沒有了,都不見了……」
活著是迷戀,活過的也是,我非常清楚這些都是人生大戲,我多少次回老宅,就為了找一找可否有母親遺漏的湯勺、筷子。
我,是最大的廢墟了,住過的人在回頭時,都一一被我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