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我對出賣爺爺這事,很有心得。事件好發在演講時,當有人問起細節、時間以及永恆,唆使我再偷偷溜進爺爺午寐的廂房。
窗外頭蟬聲一陣陣,偶爾聽見豬隻哞哞叫,牠們的背景是海濤。爺爺平躺床上,呼吸聲咻咻響一如外頭的木麻黃。我必須聽得仔細,才能當個稱職間諜,音量必須調準調對,才能叫醒阿公而不吵到隔壁房午睡的父親。
「阿公、阿公……」沒有動靜。床下是尿壺,跟吐痰、便於清理的海沙。窗向東邊,到了下午陽光很淡很淡,變成最溫柔的色澤,變成月娘。
並不是很涼,但是安靜以及柔光給我錯覺,走近爺爺跟廂房都屬沁涼。「阿公給我兩塊銀……」爺爺睡得沉,我只好偷喝擱在窗邊的保力達B打發時間。我喝得有技巧,注意酒體的刻度,香蕉再黑就要爛了,莫暴殄天物,我吃了一條。桌上還有各式餅乾,該拆嗎?我一輕碰,塑膠包裝袋嘎吱嘎吱響,在暗靜的午後變得巨大,我趕緊歇手。
多年後我回家,阿公已經不在,我遍尋那只尿壺,往昔只要滿了,爺爺便喊我,讓我拿去屋後,倒入屎海。
我講到這裡都故作神祕,停頓幾秒後問,「你們知道尿壺去哪裡了嗎?」
各種答案都有,從來沒有人猜對,尿壺原是鎮上中藥行贈送,唯一的條件是爺爺走了以後得原壺歸還。中藥行所說不假,我為爺爺執壺多年也可以作證,壺底尿垢已經積厚,中藥行剖開取出尿垢,做為藥引,「所以我阿公走後,真正遺愛人間哪……」
屢試不爽,他們都笑了。也沒有一次例外,我跟著笑,用誇大的臉部線條遮掩盈眶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