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有人送我一塊鹽。巴掌大小如座小山,以白為底,但染土色,皺褶與苔蘚都有。鹽來自巴基斯坦,我放它在書桌,一瞥見便有人情以及風景。朋友贈鹽時遺漏保養之道,有天書桌上一片汗漬,還黏答答的,我驚訝地找根源時,發覺小山已溶解大半。
鹽山如果真是山,也得提防暴風雨,何況它不真是山,晶體受熱到了某個極點,寫下它的土石流。
一落落堆疊的鹽山,白色金字塔般,排列開來有股浪漫與思古。台南七股、金門西園,都是知名晒鹽場。中國最古老的鹽湖、山西運城的河東鹽池,開採歷史已有四千多年,小時候搞不懂,鹹巴巴的東西,一點都不可口,有什麼寶貝之處?「鹽」含有十六種不可或缺的礦物質,俠士行走江湖、尤其要穿越沙漠時,鹽更不可或缺。
我喜歡舉朱西甯的〈鐵漿〉,陳述新舊時代的交替,兩幫人馬為了爭取鹽運權,拿起尖刀朝自己胳膊、大腿猛刺,以自殘手段拚狠,不服氣的一方舉起滾沸的鐵漿往嘴裡倒,肉身瞬間凝結,發出油滋滋的烤肉聲。他贏得的同時,遠方傳來火車鳴笛聲,河運時代已經往下拉頁。
鹽的歷史綿長,商品架上也多彩多姿,粗鹽、精鹽、玫瑰鹽、岩鹽等,甚至曝晒時已是美景。西班牙亞伊薩鹽田,呈現粉、橙、紫等多種暖色調,玻利維亞烏尤尼鹽沼注滿雨水後,倒映藍天被稱為「天空之鏡」,而浮出的鹽山如一粒粒南部粽。
這一天我想起來,從沒仔細看鹽。它們大小不一,倒在餐盤上,遇水後很快喪失稜角。鹽巴以化了它自己,彰顯它的存在。我想起母親,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