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煒智
一向對於「十大」、「百大」這種排行名單興趣缺缺,對我而言,不同的類型、明星、編導,以及主客觀環境,誕生不同的成品,硬拿橘子比蘋果,還排成美味序列,未免以偏概全。
然而,在「十大」、「百大」的排序之上加冠特定的標記,比如我們這次談的「英國影壇百年百大」,格局和意義就不一樣了。
一九九九年,英國電影協會(BFI)邀請影視圈中的一千位同行,將自己心目中「最能代表大英文化」的作品依序排下,選出最具代表性的「英國電影Top 100」。二十多年下來,不同的機構和單位,也曾以不同的標準重新進行票選,但沒有一次開出來的片單像一九九九年令人眼睛一亮,心神一震。
冷冽眼光旁觀美國
一九九九年版本開出的前三名,正好代表了英國電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時與戰後,兩個不同的時代。
第一名是卡洛李(Carol Reed)導演的《黑獄亡魂》(The Third Man),第二名和第三名則是大衛連(David Lean)導演的作品——《相見恨晚》(Brief Encounter)和《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
《黑獄亡魂》和《相見恨晚》都是一九四○年代的作品,前者攝於一九四五年初,後者啟動於一九四八年底。《阿拉伯的勞倫斯》則在一九六○年開始籌備,一九六一年開鏡,拍攝一年多,於一九六二年十二月首映。
《黑》片以英美合拍之姿態,在戰後維也納實景拍攝,真切捕捉歐洲大陸在一九四○年代後期的詭譎氛圍。天真又好管閒事的美國人置身各國勢力相互瓜分的大都會,戰後復甦的蒸蒸日上與斷垣殘壁的光影淋漓,交織成莫可奈何又無以名狀的鬱結氣質。故事表面上是美國與歐陸的互動,偏重男性角色的往來進退,在骨子裡則是英國的攝製團隊以銳利、世故的冷冽眼光,旁觀了由美國人主導、自以為是的冒險。
百態千姿回味再三
與之相對的是早幾年問世的《相見恨晚》。
《黑》片陽剛,《相》片婉約;《黑》片講國際,《相》片講國內,而且講家庭、講發乎情止乎禮的婚外情:一個生活看似美滿的中年婦女,心靈空虛,每周通勤至小城購物採買,某日在火車站茶館遇上溫柔的醫生,心心相印擦出火花,最後在良心的驅策和道德的約束之下,淡淡分手。她的丈夫似乎感受到了什麼,也不點破,只以擁抱感謝彷彿離開了很遠的她,重新回歸家的懷抱。
《相見恨晚》幾乎是英國影史最後一部著意強調「禮教」的作品。它正面刻畫男女主角「想成為好人」、「不希望破壞別人家庭」因而掙扎、犧牲、委屈求全,更在結尾以丈夫「沒有揭穿」的舉動,圓滿了這場埋葬愛情的儀式,清空路障,讓人生的行進重新以責任和情操為重心。戰後社會巨變——經濟的,文化的,思想的,道德的,集體價值觀和處世準則隨著時代巨輪改頭換面,至《勞倫斯》問世的一九六○年代,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是搖滾樂的年代,是追求自我、肯定自我的年代。《勞倫斯》雖是戰爭史詩片,它折射出的光影卻不只是千軍萬馬的時代劇,更值得注意的是大衛連導演將全片的背景推上史詩的宏偉格局,藉以襯出焦點人物勞倫斯卓然不群、特立獨行的性格,以及他由夢想家、冒險家,一步步「被造神」、「被扭曲」的歷程,終至迷失在自己的英雄形象裡。正如同一九六○年代初期正在誕生、正被世界逐一發現的搖滾巨星一樣。
一九九九年英國電影百年百部的前三名,合併細品,百態千姿,讓人回味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