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鈞堯
回故鄉,一件要緊事是聽木麻黃。聽它說,聽它嘆息。有一次,車過環島南路、藍天戲院旁,停車,看地上木麻黃,我忍不住想像,以前耙草的舊時光。幾個長鐵釘被拗出弧度,收束在一把竹竿上,渾似《西遊記》豬八戒的釘鈀武器,只是我們不打妖怪,專門對付地下枯葉。
多少個童年時光,不分上午、下午,我為落葉出發,尋常的道路兩旁不見落葉,已被早來的村人耙走,我獨自前往冷僻山坳,木麻黃、相思樹以及松樹是常見的樹種。木麻黃防風是金門主要的樹,落葉豐盛,松葉的燃燒力道最強,不過它也凶險,葉尖銳利,而我為了可以帶回更多,不斷把麻袋塞了又塞,拳頭留有不少刺傷,扎得深的還微微滲血。乾燥的松果尤其具備內涵,一燒再燒,才能燒成灰燼。
我耙起木麻黃落葉,一節一節拈。它們斷成一條一條的線。我知道這些線,成為我的火,也畫成我的舊地圖。
幾回與堂嫂聊舊事,一個感嘆是現在小孩好命,不需要耙草了,以往樹幹底下空空如也,而今豐厚累積,我每每衝動為它留步,堂嫂也是。時代已經過去了,落葉們此刻沉睡,我留在樹下聽木麻黃,聽它為我哼唱,永遠不變調的咻咻聲。
我因此聽出不同樹種的聲響,竹子喀拉、相思樹嘩嘩,每一種葉脈、葉尖與枝椏,都有它們與風的密碼。每一款樹種亦都有它們的蟲,相思樹是黃色,松樹最可怕,是毛茸茸的黑蟲,木麻黃則由空降部隊占領,常在樹下看到蟲群啣一段長絲,冉冉飄搖。
我不知道,它們是為了擺盪,還是為了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