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長期吃早齋,午晚餐也吃得很清淡。還沒讀小學前經常住在外婆家,就學後,沒課也常常待在外婆家,而且吃過飯才會回家,弟弟則一定要回家吃飯,因為外婆家的青菜都是用燙的,弟弟說沒滋味,媽媽的炒青菜比較好吃。
不知道飲食習慣是先天遺傳或後天環境養成?我的飲食習慣大半像母親,母親的吃食習性則多半來自娘家。在那鮮葷少肉的年代,除了節慶祭拜,大抵都是日日蔬食,三餐青菜、豆腐,我安之若素,父親和弟弟則不然,尤其是燙青菜,都說那是吃齋的人菜食,我則特別愛燙青菜蘸點醬油一碗飯扒光。
那是不上課或寒暑假外婆家的午餐,桌上燙茄子、燙A仔菜,一小碟煎豆干,有時是早餐沒吃完的稀飯,有時白飯,我和外婆安靜的吃著。外婆一向食不語,專心如在做一件重要的事。離午睡還有點時間,我跟著外婆巡視豬舍、雞塒,這時外婆的話會多些,「這批豬仔再過兩個月就可以賣了」、「這雞母今仔日嘸生蛋」好像說給我聽,也像說給豬、雞聽。偶爾抬頭看天空,「咁哪有風颱欲來」、「明仔日會落雨」,我問為什麼,外婆大都會回答「雲色真奇怪」、「壁溼溼」。我一點一點學著觀察大自然。
外婆大概會睡一個小時左右的午睡,有時早上玩累了我跟著她睡在榻榻米的通鋪上,有時我偷偷溜出房間到果園遊盪,繼續我的自然觀察。
應該是我國小五六年級的暑假,外婆家午餐仍是我們兩個人對著兩三盤的燙青菜,我還是極好的胃口吃完。好像每周有一天下午大概是兩點,台視有京劇演出,那一天外婆會早一點午睡,然後無須鬧鐘,準在兩點前醒來看京劇。我看不懂也不愛看,到舅舅書房看漫畫。
外婆在我高中畢業那年過世,之後我幾乎沒再吃過燙青菜。
人到中年,山珍海味都嘗過了,經常在不用上班不用工作的中午,我想念和外婆的燙青菜午餐,尤其在農曆年前年後的菠菜抽高了莖,初結花穗,莖梗脆嫩最適合汆燙,就只沾醬油。吃著吃著,終於能了解,當時外婆偏愛汆燙的青菜,不是偷懶省事,而是厚重的人生閱歷後,才能真正嘗出單純、清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