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以前常帶小粉圓(三妹的小孫女)到親子館玩角色扮演,她最鍾情廚師的白帽和圍裙,雖然是踏上小板凳才搆得著流理台,也要裝模作樣地動鍋鏟熱炒一番,隨後端出一道道精美擺盤,要我們假裝一口吞下再大力讚揚。我們五姊妹陪著她玩家家酒,聽她童言童語立誓:「將來長大要煮好多好多菜給奶奶們吃。」奶奶們感動萬分,當下約定彼此要好好照顧身體、活得長久,讓她心願有達成的一天。
媳婦在廚房裡作菜也像在玩家家酒,她將長髮高高束起,再套上新買的水果圖案圍裙,說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架勢十足,然後一邊哼著歌,洗洗切切,新婚燕爾的兒子自願當二廚也跟了進去。一條魚尚未抹乾就急著下鍋,頓時油花四濺,尖叫連連,兩人一時走避不及,拿起炒菜鍋蓋充當盾牌,全面戒備。我雖有心前往營救,在關鍵時刻又懸崖勒馬,不是說一個廚房容不下兩個女人嗎?我決定讓小夫妻自行殺出一條血路來。
不一會兒,幸福小廚娘端出一鍋香味四溢的咖哩雞和一尾面目全非的魚,憂心的說:「魚賣相不好,但應該能吃,紅蘿蔔與馬鈴薯不確定有沒有煮熟耶。」我正欲接口鼓勵她「慢慢來,廚娘養成豈有速成班?」兒子已朗聲回答:「放心,我無論如何都會把它們吃光。」那口吻和他老爸當年如出一轍。
婚前我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嬌嬌女,向來遠庖廚,始終分不清蔥跟蒜、白菜與高麗菜的區別,新婚時,有位遠房表弟暫借住夫家,與我們同桌共食,某天我在市場買了一顆好大的高麗菜,馬上炒了一盤,結果一掃而空,讓我信心大增,從此餐餐都清炒高麗菜上桌。丈夫吃得津津有味,遠房表弟卻愈來愈面如菜色,有一天他忍不住在餐桌上發飆:「是要把人逼瘋嗎?每餐都是高麗菜,沒加蔥蒜辣椒也沒肉片,淡而無味,吃到快吐。」一串連珠炮把我嚇到淚眼模糊,丈夫忙不迭安慰著:「很好吃啊!他不吃,通通給我吃。」
字字句句猶言在耳,而現在,陪我走過山高水長、最捧場我廚藝的人已然不在了,那分曾經被寵溺的快樂,只能在遙遠的記憶裡追尋,如今就是把高麗菜變身為酸甜香辣的回鍋肉料理,仍讓我感到淡而無味,食不下嚥,即使食材採用產地直銷的高冷蔬菜,嚼在嘴裡的那抹清甜,老是被心頭不斷翻湧出的那陣酸楚完全覆蓋住,吃不出是什麼味道。
因此在廚房獨撐大局多年的老廚娘意興闌珊,近日常萌生倦勤之意,尤其眼見廚房漸失守,大權旁落,始知自己不知不覺中,媳婦已熬成婆。既然無從向歲月追討那遠去的青春,那麼我自當退居幕後技術指導,寶座從此拱手讓人,我就等著坐享其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