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水庫.二○一八年七月
圖/張大川
文/李賢文
這幾年,由於創作「雲豹」系列,須經常南下屏東大武山實地探察。而張大川便是我南行寫生中,最重要也最關鍵的嚮導與助緣。
認識張大川近五年,其人如其名,似大川奔流、豪情滔滔;而做事卻心思細密,涓滴無漏。
走訪他客居屏東鄉下田舍中,但見自由行走的雞群百來隻,枝頭零星垂掛隨意生長的果實。一無長物的屋內,有克難木塊架出的簡易書桌,案上是他四處撿拾並巧手再製的筆架、書鎮、杯墊與蒲扇。就在這一片天真自然的鄉土野趣中,異軍突起地矗立著名貴的高級單眼相機和用絨套包著的攝影鏡頭。
這看似格格不入,實則裡應外合的案頭風景,真實地反映了張大川生活內容與心靈追求。一方面,他是腳踏實地在山林田園生活;一方面,他卻是少數能夠駕駛輕航機並持續高空攝影的台灣南方子弟。在飛行均高三千呎的天際雲端,他不但飛出了十多年的攝影作品,同時也俯瞰了整個南台灣壯闊的山河大地。
透過居高臨下的鏡頭,我們也不由自主地參與了「飛行」的華麗航行。
平地上慣見的綠野田疇,此時被壓縮為一塊塊積木般的拼圖;醜陋的市鎮鐵皮屋,奇妙地顯出童話式的色澤;為人詬病的魚塭,閃現出動人的亮光;深山裡的茶園、荔枝園與原住民部落,像鑲嵌在翠綠地毯上的珠寶;尤其是玉山群峰,以傲然之姿,蜿蜒成勢,層層雲嶂,連峰交枕;嘉明湖澄淨一如淚滴,秀姑巒溪、隘寮溪曲折多情地在山谷間吟唱;海岸線更是迤邐綿長,鵝鑾鼻、貓鼻頭、白沙灣、佳樂水,每一個轉折就是一篇詩歌。
曾幾何時,我們可以這樣地看,從這樣的高度、這樣的角度,去遇見我們從來沒有看過的台灣——美麗之島,婆娑之洋。
然而,隔著三千呎的距離,很多真相也被隱晦了。人為的破壞,被高度「柔焦」了,土石的流變,被距離「美化」了。只有從作品的命題中——「神山部落」、「哭泣山林」、「想休息的山」,隱約聽見攝影家敏感的提醒,至於「美濃荔枝園」、「清境農場」、「枋寮魚塭」,如何去連結更切題的荔枝椿象蟲害、高山濫墾與地層下陷,則有待更深的閱讀。
從二○○七年張大川第一次高空攝影迄至二○一六年的展覽,橫亙十年間十多次展覽名稱皆是「想飛的理由」。
想飛,也許從來不需要理由。想飛,所需要的是勇氣、堅持與信念。因為,「飛」,既是動詞、名詞,更是形容詞。「飛」,可以賦予有限的感官更多的聯想,更可以召喚出人們內在更強而有力的信念。
在張大川「曾文水庫」空拍照中,美麗的水庫,高空下呈現樹枝狀的書法筆意。大川自題此照,像是書法中的「美」與「真」;而我,卻在作品倒看中,意外發現「善」字的出現。原來,「真」、「善」、「美」本是藝術創作的最初與最終。
就像大川案上的相機、筆硯與書冊,任何事物興趣的深入、專注與分享,都是「想飛」與「能飛」的過程,如此,不論是俯視、仰視,還是相望,都是高度,都可以成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