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心點亮的不只是油燈,也是心燈。圖/楊錦郁
用心點亮的不只是油燈,也是心燈。圖/楊錦郁
據說,只要點燈的人心存至誠,燈芯就會出現燈花。
二○一四年的最後一天,獨自在印度菩提伽耶參加祈願法會,傍晚,活動結束,步出會場,不經意看到朗朗天空上掛了一截彩虹,心裡有些微的歡喜。長年埋首在台北高樓裡的編輯台,往往直到下班才發現外面下雨或變天,印象中不知有多少年沒看過彩虹了。
慢慢跟著四散的人群走著,好不容易擠上一輛滿載的三輪機車後座,車子駛在坑坑洞洞的小徑,間夾雜著此起彼落的長短聲喇叭、緊急煞車,乞討的小孩在車後追趕,讓人緊張。
在全然陌生的環境中,我一面觀望街景,一面不禁想著這是我第一次不在家跨年。因為住家的地利之便,多年來的跨年之夜,我和家人幾乎都等到晚上十一點半過後,才套著外衣下樓,走到馬路上,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硬擠個可以遙看台北一○一大樓施放煙火的位置,然後等著和數十萬興奮的陌生人一起高聲倒數計時,迎接新的一年到來。第一次離家跨年,感覺好像該做點不一樣的事情。
隨著三輪機車大多數的乘客在正覺大塔附近的中華寺下車,發覺這個聖地的跨年夜好像沒有特別的不同,依然有種照明不足的昏暗,燃燒東西後四散的煙,在身邊亦步亦趨的小乞兒,以及在路邊等待客人,賣水果、圍巾、雜貨的攤販或人力車。在這樣晃動,不切實的暗夜當中,但見正覺大塔在眼前像個王者般兀自矗立,發出耀眼的光輝,讓人安定。
即使是晚上,正覺大塔的園區裡依然是人潮不斷,要進入大塔頂禮釋迦牟尼佛的人龍更是迤邐。我在外頭頂禮之後,起身走到在另一邊的燈屋,燈屋分左右兩區,每座寬大的玻璃燈屋裡都滿布排列整齊的小盞油燈,供人點燈祈願,從外頭看入,十分美麗壯觀。
我跟看管燈屋的喇嘛說明來意,他打開緊閉的玻璃門帶我進入,頓時感受到房裡溫度的高漲,以及燈火跟著趁勢鑽入的風兒擺動。喇嘛拿了一根長長的點火棒,分給我一區尚未點的油燈,目測約有一百多盞。於是我專注的開始點起油燈,每盞都是為一個人所點,祈願他們在新的一年平安健康。祝福完一百多個親朋之後,我心滿意足的離開燈屋,在昏暗的街道中,腳步輕快的回到旅店。
旅店中的小餐室仍有幾桌的法友,從曼谷來的麗美跟她一對同行的好友夫妻也在,我進去跟他們打招呼。麗美悄聲地說,九點半可能得以到泰國寺參加跨年的祈福法會,我也許可以一起去。
菩提伽耶的泰國寺,規模雖然不似曼谷的宏偉,但仍流露出一種莊嚴典雅的氣派,一進入大門,入眼先是一片庭園,因為節慶,走道兩旁的花壇邊沿,擺置了一盞接一盞的燭燈,燭燈以小小的紅泥盃盛著,成千上百盞燭火隨風款動,將整個寺院裝點得十分有過年的氣氛。我們沿著燭光大道走進大殿,有別於庭園的簡約,大殿中的主尊是金佛,環繞的菩薩、飛天,也是亮麗的黃金色澤,四周是一大幅一大幅細緻的佛陀故事壁畫,美不勝收。我們席地安坐下來,由於菩提伽耶和泰國有一小時的時差,因此跨年法會是以泰國時間為主,也就是在聖地的這間國王的寺院,在跨年之際,同步與泰國當地一起為全世界祈福。
菩提伽耶的當地時間早泰國一小時,早台灣兩小時,所以我安坐後,心裡已經默默先和台灣一起跨過了年。當主法和尚上座,在僧眾的誦經聲中,我們又和泰國的民眾們一起跨了年,這時,菩提伽耶當地也快接近午夜12點了,在清淨的法會當中,我聽到寺院外傳來機車呼嘯聲、煙火聲夾雜著打架聲、狂嘯聲以及下雨聲,感覺寺院內外就像紅塵內外,是出世、濁世的兩端。
但我們終究還是得返回紅塵,十二點過後,跨入新的一年,祈福法會也圓滿結束,由於夜已深,參加法會的人大都迅速離去。我們步出了大殿,細雨方歇,但見原先整齊發亮的燭光被方才的陣雨澆熄不少,庭園的光采也黯淡許多。
麗美和她的那對夫妻朋友,不約而同開始由近身處逐一重新點亮熄滅的燭光。我原本以為他們只會點一下子,結果看到他們十分專注的一直在點燈,只好也跟著加入,但燭芯很短,加上潮溼,我又心急要離去,於是愈發點不燃。我緩慢的跟著,觀察到他們點完一邊走道的,又繞到另一邊去點。午夜,偌大的泰國寺庭園,但見我們四個點燈人的身影,顧門的警衛等久了,於是走了過來告知要關大門了,等一下請我們從側門自行離開。
我分心的抬頭看著其他三人專注點燈的身影,疑惑著他們怎麼不心急?因為夜不但已經很深,而且這夜過後還要非常早起,加上寺院外嘈雜的人聲似乎愈來愈失控,我實在很想趕快回旅店;況且我當天都在參加祈福活動,應該也可以了吧……眼見那對夫妻愈點愈遠,感覺似乎要在新的一年之初,將整個泰國寺點亮,我突然有種回不去的頹喪。
這時,麗美走到我旁邊,協助我點附近的燈,她告訴我要如何下手,燈才容易點燃,然後她指著一個燭火,對我說,只要點燈的人心存至誠,燈芯就會出現燈花;她又指了另一盞告訴我,那盞也有燈花,然而我卻看不出所以然。
我們步出泰國寺時,已是新的一年,流連路上的印度男人們,三三兩兩的圍著吵架、互毆,我們四個人緊緊挨著,快步的走回已經大門深鎖的旅店。
我始終沒有看到真正的燈花,但在菩提伽耶的這個跨年夜,麗美和她泰國朋友在我心中點起的一盞燈花,卻愈來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