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錦郁

後來，我又去了幾次巴黎，但印象最深刻的卻是第一次。

那時，四十初度的我偕同姊姊參加「機＋酒」的行程，前往令人嚮往的花都旅行。工作到最後一刻，小說家同事知道我沒空做行前的功課，又人生地不熟，便聯繫當地一個作者Lin，請她抽時間帶我們走走。

抵達巴黎後，同團一行旅客被安排住在市郊的一處旅店，那裡距離巴黎著名的景點有相當路程，得先搭一段火車，才能轉乘捷運系統。經常早餐後，同團幾個熟面孔的，便先後走向火車站，靠近火車站時，常會碰到乞討者糾纏，本以為進到月台可稍放下心，沒料一次竟看到對向月台上，兩個同行的高中女生被幾個吉普賽人硬生搶奪身上的包包，讓我震驚不已。

我和姊姊規畫的巴黎自由行，從市郊的凡爾賽宮先訪，然後到蒙馬特看聖心堂，再回到市區的景點，也就是由遠而近。在巴黎市區觀光的那天，我們首站先穿過美麗的杜樂麗公園，到了羅浮宮，從貝聿銘設計的透明金字塔帷幕入口走進地下展示街，拾級而上，一眼看到階梯平台上勝利女神巨型的大理石雕像，雖然失去頭部、右手，但這尊雕工精細的〈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完全不減磅礡氣勢。而鎮館之寶的達文西名作〈蒙娜麗莎〉那抹神祕的微笑，吸引不斷的人潮，那時〈蒙娜麗莎〉畫作外面框以防彈玻璃罩，猶可靠近至罩前觀賞；後來再訪，畫作前圍了紅龍，拉開群眾觀賞的距離。所以初次進羅浮宮，也是我看〈蒙娜麗莎〉看得最過癮的。

在旅店，聽到他人談論，要去奧塞美術館得趕早，因為與羅浮宮隔著塞納河對望的奧塞美術館總是遊人如織，晚到買票要排隊很久。於是隔天我們一大早從郊區出發，順利的參觀了聞名的奧塞美術館，原想再去橘園美術館欣賞一些名家大作，但彼時該館閉館整修，不得其門而入。

雖是如此，卻也不覺失落，畢竟巴黎這個世界最古老的都市之一，有看不完的名勝古蹟，於是我們轉往巴黎鐵塔，穿過寬闊的綠茵走到巴黎鐵塔下，才發覺它比從影像中看到的還要宏偉，搭乘電梯直上觀景台，盡覽花都風情於眼下。這樣的登高經驗，在凱旋門又重溫一遍。我們到位在戴高樂廣場中的凱旋門時已黃昏，香榭麗舍大道上的路燈亮起，壯觀雄偉的凱旋門旁猶有許多遊客穿梭拍照，我四處拍攝門上的紀念碑文和雕飾，發現可以購票進入凱旋門，禁不住好奇，買票和姊姊一起進入。

凱旋門是座五十公尺高的ㄇ字型建築，內部空間窄仄，但見一座往上的旋轉石階，石階寬僅容身一人。多半的遊客買票進入，都是為了爬到凱旋門最上面的平台，我原本無意攀爬，但順著擁擠人潮，踏上石階就無法轉身回頭。一步步往上爬，好不容易到達最高平台，清楚的欣賞到以它為中心輻射出去的十二條大道，包括精品店雲集的香榭麗舍大道。夜幕低垂，在於凱旋門上俯瞰十二條燈光閃爍的大道，宛如銀河中放射的美麗星圖。

離開凱旋門，尋找地鐵站時，姊姊的腳步變得快速起來，我們穿過大廈商店區，相較於白天，行人變少，商店也打烊了。進入地鐵，長年生活在紐約近區的姊姊說，大都會的夜晚隱藏看不見的危機，何況我們已經落單了。一番話讓我走在空蕩的地鐵站也不禁緊張起來。

旅行過一半，也是我們和Lin見面的日子。Lin是台大畢業的高材生，到巴黎留學，拿到博士學位後，嫁給法國人。她抽出一天來陪我們，因為很多觀光景點我們都可以自行前往，因此我希望她能帶我們去吃一頓道地的法國料理。

Lin和我們相約在巴士底廣場碰面，巴士底廣場旁有一熱鬧的市集，讓人貪看，Lin快步領著我們穿過市集的人潮，轉入一家隱於巷間的法國餐廳。坐定後，溫婉又不失英氣的Lin說，這家餐廳她曾和先生的祖母一起來過，Lin的先生出生良好的家族，可想他祖母和Lin之間的仕女互動。餐廳部分挑空，燈光柔和，配上酒紅色的沙發餐椅，流露出一種雍容的法式風情。菜單全是法文的，Lin幫忙點了套餐。日後關於那一頓法國菜吃了什麼，我完全不記得，但印象深刻的是，甜點非常非常的甜。

餐畢，Lin想帶我們走走路，她說生活在巴黎，走路是一種日常，可以慢慢走回她家坐坐。身為觀光客，我很開心，心想跟著她，或許能看到巴黎的另一種樣子。我們三人邊走邊閒散地聊著，經過了識別度高的龐畢度中心，朝它爭議兩極的外觀拍幾張相片，繼續跟著Lin，走到了孚日廣場。孚日廣場原名皇家廣場，十六世紀時由亨利三世所建，當時的貴族們很喜愛住在附近。寬闊的廣場由四周的古典建物環繞，蒼木成蔭，中央有一座美麗的噴泉，人們在草坪上或坐或臥，享受和煦的陽光。專攻歐美文學的Lin特地帶我們來到周邊一棟房子前，指著牆上的「雨果之家」標誌說，這是《悲慘世界》作者雨果曾住過的房子。

Lin身子輕盈，走起路來一副怡然自得，而沒有走路習慣的我，一路從巴士底廣場走來，已經累了，但仍勉力跟著。繼續走著，塞納河出現在眼前，Lin熟門熟路地領著我們走過一座橋，看到歌德式的巴黎聖母院，我知道已經在西堤島上了。來到聖母院前，自然要進去看看這座《鐘樓怪人》的創作場景。聖母院的建築美到讓人無以形容，我們在教堂裡點了燈，靜坐片刻，Lin示意要離開了。走過羅馬拱型橋墩造型的新橋，我們從右岸進入左岸。巴黎的左岸素來人文薈萃，著名的花神和雙叟咖啡店更是許多名人雅士如沙特、波娃曾經聚集論風雅之處。這兩間比鄰的咖啡店因為名氣大，經常客滿。或許是基於朝聖的心理，我後來每次到巴黎，總會前來喝一杯不便宜的咖啡，彷彿是一種儀式。

我請Lin進去喝杯咖啡休息一下，Lin說她的家就在不遠處，很快就到了，但看到我的疲態，她帶頭進去花神，結果座無虛席。轉到隔壁的雙叟，找到空位坐下，我已提不起勁說話，只聽見她跟著姊姊聊著店內那兩個以之為名的木偶來歷。

巴黎左岸的開發相較右岸早，有可觀的人文風景。離開雙叟咖啡店，Lin又順道帶我們去聖日爾曼德佩區、盧森堡公園，因為已經走了一下午的路，我已失去欣賞的心情，只想趕快結束這樣的散步。

終於走到Lin的家，也燃起我的一點生氣，畢竟到國外旅行，不太有機會進到當地人的家，看他們的生活起居。Lin幫我們倒了紅酒，然後去幫尚未到家的先生準備晚餐，備好餐後，她堅持要送我們去地鐵站。我拖著沉重的雙腳向她道別，回到有點遠的郊區旅店，一進房間，立即倒床不起，而姊姊到樓下取熱水想泡麵吃，還要關注累到無法進食的我。那晚姊姊說，我們跟著Lin走了三萬多步。

從那趟巴黎回來之後，我開始變成一個在日常中「走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