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小時候我和弟弟做錯事，依照事件的大小和嚴重性，一定會被責罵或挨打。母親說不罵不打怎麼會知道對錯；那個年代每個父母親都很忙，忙著生養一堆小孩，光是張羅一家大大小小的吃食就可以把他們折騰死了，哪來的精神和體力教育小孩，打罵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所以我們都很清楚犯錯必定會被罵、挨打，但做對事也沒有稱讚或是獎賞，因為做對事是應該的。

犯錯會被處罰打罵，我們認為是天經地義，因此念小學時，我便戰戰兢兢地盡量做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能不被老師處罰最好，因為若被老師打罵，回家還會再被父母責罵一次（總有同學或鄰居會到家裡打小報告），大弟就是經常在學校搗蛋而挨了雙份責打。

那時，鮮少有父母會因為小孩在學校被老師責打而到學校興師問罪，因為老師絕對是對的，就像父親對大弟說的：「老師哪會無緣無故打你？一定是你匪類。」

身為班長的我，其實對老師處罰學生不敢也不會有任何異議，頑皮、功課不好的學生被老師打罵是應該的，只是我一直弄不清楚為什麼每次老師在責打學生時總會說：「我打你是為你好，你以後一定會記得我，更會感謝我。」

我偶爾也會被老師責罵，應該也有被打過，只是我竟不記得是哪位老師打過我，所以還真不知怎麼感謝他。

前陣子和同學相聚，大家還打趣地詢問班上那個成績最差或被老師打得最嚴重的小學同學，現在都在做些什麼？有人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當老闆。」

大弟從小經常跟同學、鄰居打架，當然也絕對經常遭老師打罵，他不是成績差，而是字寫得醜，意見又多，所以被列為「頑劣學生」，不過，現在他真的是「當老闆」，兩家電腦資訊公司的負責人。

我曾問大弟是否還記得小學時常打他的老師，他說當然記得，因為籐條打人很痛的，尤其打手背絕對瘀青。我又問他會不會感謝打你的老師，他說不會，因為老師從不問他為什麼不愛寫字，也不問他為什麼打架；大弟是左撇子，在「以右為正」的年代，用左手寫字會被老師和父親打，一直打到他會用右手寫字，從此大弟就非常痛恨寫字。大弟說：「大人每次打人都說為你好，真不知好在哪裡，哪來感謝？」

「為你好」而打人，在我求學的年代對有些愛之深責之切的老師的確有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打」只是其中一個手段，或許有立即嚇阻的效果，卻未必是最好的方式。然而「為你好」竟成為當時老師責打學生極好的護身符。

「為你好」不只是在師生關係上，父母子女或親戚朋友也常有「為你好」而大行獨斷獨行的作為。父母干涉子女的工作或愛情婚姻，總是說：「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你好，難道我會害你？」也因為是「為你好」，所以是百分之百的對，因為不會害你，因此你要聽我的。

有個親戚篤信某種宗教，極愛傳教說道，也愛強制推廣某些被認為有療效的食品，初始她會和言悅色地說：「我是為你好，你一定要聽我說，我絕對不會害你。」等我們反駁或懷疑她的療效食品，她就會厲色地說：「我這麼做是為誰？我這是為你好，不是為了我自己耶。」

原來「為你好」是「你要聽我的」，最終目的應該是「為我自己好」，因為就會有乖巧聽話的學生或子女。我終於明白當年老師打學生時為什麼要說「我是為你好」，基於「為你好」而打你，「你就得聽我的」，也就是說只要是出自「為你好」這面護身符，做什麼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