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聯合文學、華映娛樂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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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紘立 圖/聯合文學、華映娛樂提供
《呼蘭河傳》是散文體的長篇小說,作者蕭紅在第一章及第二章以優美且自然的語調描摹、立體化自幼成長的小天地──呼蘭河縣──位處中國東北的小城鎮。冬季極冷,土地是「嚴寒把大地凍裂了」,生活的背景色是一片雪白,我們認知的食衣住行到了那裡完全不適用:「水缸被凍裂了;井被凍住了;大風雪的夜裡,竟會把人家的房子封住,睡了一夜,早晨起來,一推門,竟推不開門了。」
在如此氣候中,叫賣豆腐或饅頭的小販帽沿都結「冰溜」,就在不大的幾條重點街衢掙錢;冰凍三尺,深深的坑洞成了無害的路面,待春芽生,它倒成為牛馬車的阻礙、牲畜的陷阱,常有豬隻「沉」下去,來不及營救致打撈上岸後屠夫便宜賣,算是難得的幸福。
這裡只有兩間學校,正規的和學農的,可見知識在此異常貧乏,而那些「知識」逐漸被信仰給取代:龍王爺廟和娘娘廟。香火鼎盛,照慣例先拜龍王再娘娘,順序切莫搞混,看天吃飯的老百姓特別著重神鬼節日,就怕降罪臨身,所以依舊是老的鄉村老的思維。蕭紅近乎平淡地寫了兩大章,看似白描,其實暗伏玄機。
述說家鄉的混沌
童年的結束始於祖母亡故,死亡和季節不同,祖父的櫻桃樹總有結果時,人無再來時。年幼的蕭紅隱約察覺到平素的鄉野日子起了皺褶,人一多慮,思想就無邊無際地蔓延叢生,甜蜜的情景反而是種恩賜,大部分的生活則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於是她寫:「我家荒涼了」。
荒涼的豈止是具體的「家」,形而上的更是分崩離析。父母未在小說裡占有關鍵性的位置,祖父代其勞,舉凡玩耍與念唐詩,都落在老人肩頭,是謂隔代教養。由此來看,蕭家應當是「有產階級」與「知識分子」,俗話說「人生識字憂患始」,蕭紅知道了點人情世故後,回過頭爬梳習以為常的事物,驚覺「人」本身才是恐懼的根本。
後半部小說提及了鄰居迎娶了個「團圓媳婦」即童養媳,日日遭毒打,說是調教實則是將憤懣情緒發洩於她。有日她就「瘋」了。瘋該如何治療?請跳大神的來惡靈退散,沒用,再來,沒用,索性各類偏方多管齊下,將人置盛滿滾水的缸像烹調食物般,經這番折騰,年方十二的女孩死了。有二伯、磨官亦是飽受輿論的批判,複雜化簡單是成年人的缺點,那顯得刻薄不近人情。
以兒童的目光瀏覽這一切,以單純的文字紀錄,於孩子而言似懂非懂,但對讀者來說,蕭紅告訴了我們關於她家鄉的混沌。
小說文本當藥引
香港導演許鞍華的電影《黃金時代》以傳奇女作家蕭紅為本,講述一個渴慕自由與自由戀愛的曲折故事。改編文本是件難事,回憶《色.戒》李安刻意安排多幕床戲,是作家張愛玲所沒觸及的,在那三言兩語的敘述裡,多少情感的流動成了潛伏流,需要慧眼及勇氣開鑿才得汩汩泉井,解放該解放的。
同樣的,《黃金年代》如何透過虛構的小說,來「虛構」蕭紅呢?導演在換場時使用主角周遭親朋、文友的「偽紀錄」,使謎樣的女子逐漸被拼湊出來。此舉令觀影者容易置身其中,尤其,蕭紅所身處的年代可是一九一一年啊!在冰封的黑龍江、在純樸保守的黑龍江、在民風未開的黑龍江,時間與空間束縛了渴望自由的靈魂,逃離遂成為活著的理由。
蕭紅的愛情成分很複雜。片頭便是她與表哥私奔,不僅悖德,使家族蒙羞。這段畸情維繫不久,男方首先放手,賀爾蒙顯然並不能使愛情轉換為麵包,而愛情的規則是之中一人鬆手分開即是定局;被背叛的蕭紅回到了老家,親屬連夜舉家搬遷,怕的是流言蜚語。從這點開始,蕭紅才真正的體悟何謂是愛,以及自由的代價何其高,她的初戀是否僅僅是「孺慕」,她不了解自己究竟需要怎樣的愛來實踐想像,她不知道愛的實踐是遍體鱗傷的,唯有知曉痛,方能判辨火是火,至於蛾始終是蛾,她的犧牲是必然的,否則成就不了蕭紅這個人。
電影參考的文本軼事多,核心圍繞著「自由」二字,傳奇總是曲折,缺了糾結與心理罣礙,戲就不成戲了。是故進戲院前做點功課有助於理解蕭紅的幽微性格。要理解蕭紅為何如此執迷於離鄉,應該回到其最知名的自傳體小說《呼蘭河傳》。
沒有《呼蘭河傳》當藥引,《黃金時代》裡那個自北奔南的奇女子似乎少了些理直氣壯;而這些「深背景」在電影裡飛也似快轉,多了這層知道,蕭紅傳奇的一生才真正重新活了過來。
關於蕭紅
原名張迺瑩,1911年出生於黑龍江呼蘭縣,「民國四大才女」之一,被譽為「30年代文學洛神」。1935年,在魯迅的支持下,發表成名作《生死場》。1936年,東渡日本,並寫下了散文《孤獨的生活》,長篇組詩《砂粒》等。1940年與端木蕻良同抵香港,之後發表了中篇小說《馬伯樂》和著名長篇小說《呼蘭河傳》。
蕭紅文字恣肆放逸,承襲中國傳統白話小說的鬆散,獨樹一格,一生雖坎坷,但不向命運低頭,1942年因肺結核逝世於香港。文學批評家夏志清教授坦承,他未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評論《呼蘭河傳》,是「最不可寬恕的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