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中自有顏如玉,讀書可培養氣質。圖/許韋婷
文/周紘立
人說要認識一個作家,要先認識師承的祖師爺、祖師奶奶,所謂風格承繼大抵是這個意思。他或她從他們血液裡遺傳了什麼基因,在自己的體內產生如何的質變,那是文字的進化論(也有退化的)。它說明了一個作家的養成。什麼樣的作家寫出什麼樣的書,是欺瞞不了人的,「文如其人」應該是這層意思。
那麼讀者則是選擇和自己氣味相投的書讀,也是間接透露屬性了,難怪常聽人說正在讀的書或熱愛的作家近乎祕密。
我是大學才開始讀書的,相當的晚。文字如浪,裝訂成冊收進圖書館便是骨灰罐,蒙灰甚至無人借閱,孤獨伶仃的靈魂,等到有人掀翻顧不得禮數,或婉轉或辛辣或老生常談,逮住機會再活一次。書是死去的思想復甦的過程,它似焙燥茶葉,隨著你的注視一點一點舒緩綻放,至於是濃茶淡水全不可測。那時我讀到了郝譽翔的《洗》、陳雪的《無人知曉的我》,算是被辣醒的,是赤道線上摻胡椒粉的辛料理,對二十歲的我具有吸引力,肢體的放浪、言詞的誘惑,都比七等生來的對脾胃。於是讀書也跟年紀有關。思考如水泥封印,尚未雕琢完稜角,是鑲嵌不進腦袋的紋理的,張愛玲的《傳奇》享譽盛名,我卻怎麼也看不下去,乖違的性情、對話的嘲譏,總是需要點歷練讀才可以,當然情海覆船更是必要的。
經過「一個月戀情」,我被鑿開一個竅,發現讀書是為了尋覓另一個理想的自己,提前被傷害提前療癒身心,齊克果說小說寫的是人性,在那之中我們反覆鍛鍊意志和強魄筋骨,避免現實世界發生問題時不致徬徨無依。有時間我寧願談戀愛,有閒錢我寧願逛百貨公司,總之,讀書是生命的剩餘,並非全部,它是通往夢的一種方式,需要時才會開啟。
譬如,我失戀時會將自己關在套房裡,日光燈代替白晝持續光明,袁瓊瓊的《恐怖時代》有篇太太把丈夫的頭顱割下燉湯的小說,我看得挺開心的,作家的權力是給讀者現實中逐漸喪失的想像力,所有做不到的事情,它都可以給予,於是前男友在我腦海死了不知幾百次,而我沒有被捉去坐牢。
書是不老的載體,而人卻會被時間押解朝死亡邁進,需要的書愈多,代表煩惱多如絲、生活匱乏如白紙。年紀大一點,讀散文的時間較長,應當是希望由別人生命經驗的複印裡,找到一扇對口,問個診拿點藥,偷偷進行社會禁止的偷窺欲。周芬伶是我大學的老師,她鮮少言語,跟她生病無法分泌唾液有關係,也跟她是作家有關係,剛認識她覺得距離很遠,不像散文裡的她那麼堅毅勇敢,下筆辣乎乎的,一把刀子刨解他人自己絲毫不客氣;愈親近,才體認到她真的是散文裡的她,依舊是沉靜依舊是個小女孩,接到她的電話總是關心身陷「筆戰風暴」的作家朋友的情緒。讀散文能更認識一個作家,和表面上的認知不同,那是貼近他的心底聆聽脈搏動靜的交會。讀書是培養氣的過程,至於他們在我內心是否深根長枒苞,汪曾祺引用詩說:
菌子已經沒有了,但是菌子的氣味還留在空氣裡。
「影響,是仍然存在的。」他說。他的看法,是我的感觸。
(摘自《甜美與暴烈》,九歌出版)
作者簡介
周紘立
一九八五年出生於台北萬華,處女座。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現就讀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劇本創作研究所。喜歡半夜走路。聽路人八卦。自己也愛說話,但在家裡則安靜得像不存在。作品曾獲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全國學生文學獎、台北縣文學獎、桃園縣文藝創作獎、台中縣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東海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