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亞在高雄與讀者小聚。圖/王旭蓉
二○一三年來臨前的七分鐘,作家愛亞在她的部落格上寫下一段話:「久見。各位。二○一三來了,你好嗎?背對去年,雙手擁抱新的一年。二○一三,它是我們的希望,它是我們的新開展。共迎,共勉。」
像個小學生,愛亞揮舞雙手迎新,面對韶光流轉、世事沉浮,一生拿筆的她怎會沒有感觸?但一年伊始,她還是快樂地迎接,還要她的格友一起共迎、共勉!
愛亞說自己已進入「初老」,幾年前她就寫了好幾篇〈老女人札記〉,把自己的生活公諸於世,沒想到反應相當熱烈。近年來在臉書上分享生活點滴,不再成篇地寫,而是每日片段地上傳,竟也有一堆八、九年級的年輕人來加為好友,嘰嘰喳喳和她透過網路話家常!
愛亞三十年前在文壇已經成名,她的創作領域廣泛,散文風格清新平易、極短篇則輕鬆俏皮,卻都能深入刻畫社會情境。當年喜愛她的讀者,而今都已是社會中堅分子,很多人仍追隨著她的文字世界一起成長。
除了寫作,她也主持過多年「文學的聲音」廣播節目、開過寫作班、主編過文學雜誌等,現在,她則專注於旅行與飲食兩大主題上的寫作。
反一切不合理
愛亞善於和不同世代的人對話,近年來常深入校園演講,擔任駐校作家,和慘綠年華的少年少女談文學、談寫作。有時為了到外縣市的學校,她必須坐公車、轉捷運、換高鐵,一整天勞頓,身累但是心不疲。
愛亞的不怕累還顯現在很多層面。她大力支持反核,痛批虐待動物、反對國光石化……「我反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就這點來看,愛亞簡直是位「憤青」(憤怒青年)!
除了很容易憤怒,愛亞還很能「愛」。她愛吃,去年出版第一本飲食文選《味蕾唱歌》,把她對飲食特別的品味與深長的記憶,用文字存封起來。她愛她喜歡的朋友和愛她的「粉絲」,再小型的讀書會、演講都全力以赴。她愛製造生活裡的小趣味,例如向白髮計程車司機學念台語的「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用紫微斗數推算在幾點幾分出門必能找到停車位。
愛是青春之泉
愛亞的筆名典故來自「愛周亞民」,周亞民是她二十歲就結縭的丈夫。四十六歲那年,丈夫因病棄世後,她寫道:「愛情對一個作家是重要的滋養……『愛亞』失亞,在我的真實生命與文學生命中都是致命的碎裂!喪魂之慟!」
「亞」雖失,所幸「愛」仍存在著。因為愛,那致命的碎裂得以慢慢縫補,那喪魂之慟不致崩解身心。二十多年來,愛亞從中年的哀傷消瘦,漸次活成初老的圓潤有勁,愛,原來正是人間的青春之泉!
獨自一人生活
到底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過日子呢?愛亞想了一下說:「應該是漸進式的吧!先是女兒二十歲時去巴黎求學;接著大兒子當兵;民國七十九年時,先生過世;小兒子當兵,再來大兒子出國;接著小兒子出國。」之後,愛亞才真正一個人生活。
不再為一家人張羅吃食後,愛亞還是天天開伙。「每個人都應該學會燒幾道菜,才不會面臨走投無路,有錢也沒有用的境地啊!」愛亞笑說。一個人過日子後,愛亞也調整出更簡易的飲食內容。「只要愛吃,永遠可以燒出很多好吃的東西來!」但愛吃的她為了保育,絕不吃魚翅,也限定她愛的和愛她的人都不准吃魚翅!最近她為了健康開始戒紅肉,好友餐聚時,油亮的東坡肉、刀工細緻的肉絲炒干絲,她只看著看著,絕不下箸。
三個子女 各擁一片天
愛亞的三個子女都是專業的影像工作者。大兒子周書豪目前長住北京,是跨國工作的電影攝影師;女兒周書邁巴黎、紐約兩地跑,是國際影展策展人;小兒子周震則是電影錄音師,兩度得到電視金鐘獎。去年他以〈吉林的月光〉得到金鐘獎上台領獎時,還以「不管電影還是電視,我們都不需要核電」的「特殊」感言而引起廣大注目。三個兒女都在電影圈,不知是巧合還是宿命?愛亞對於孩子的成就很欣慰,她說:「我的孩子,都很溫文有禮,都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
愛亞很少在她的寫作裡直接寫她的兒女,所以有些共同的朋友,直到各自認識他們十幾年後,才弄清楚他們是一家人。
很多人問愛亞:「你的小孩為什麼那麼有成就?」她說:「你一定要知道嗎?因為我不管他們。我給他們很多自由和空間。」若有人還聽不懂,東北妞兒的悍性發了,她會說:「我的兒子都四十幾歲了,不能有一點點小小成績嗎?」
三個孩子既然都學了藝術,愛亞就放手讓他們往外跑,往藝術的天地無限追求,從未想過羈留他們來陪伴年紀愈來愈大的自己。而且孩子雖天各一方,彼此間的聯繫從未疏離,為了和兒女通訊,愛亞的「網路功力」比同齡的人強很多。
愛亞不是傳統的媽媽,她認為自己還有工作能力和收入,孩子不需要給她「月費」,她也不認為長子就有比其他子女更多的孝養責任,但三個子女都假借各種名目為媽媽出錢,讓她窩心得不得了。
生命價值 反核與寫作
「夢,有時清明有時迷濛,人生亦如夢般,清明與迷濛相互糾纏、繞行著。婚姻是終生的快樂與磨難,愛,卻會延伸到前世與今生。」──這是愛亞散文集《夢的繞行》的文宣,也正是她二十六年姻緣的心路歷程。
先生走後,愛亞的痛延續非常久,「現在沒有那麼痛了,但他成為我生活裡的一部分。他走了二十幾年,我卻覺得他一直在。倒也不是思念,而是隨時都會想到他,比如自己今天吃了一頓好餐,腦子裡就飛過:『不知道他今天吃什麼?』」一大早聞到貓尿味,找了半天,發現是落地窗帘的下沿,心裡就跟先生叨念著:「你看嘛,這窗帘我才洗過一個禮拜……」
「但那些意念很快就替代掉了,因為思念只是一個習慣,想念完了,也就睡著了,或開始想別的事。」她說。
這麼多年了,愛亞並沒有執著要「守著」。以前曾有人追求過她,她也有些動心,卻終究沒有行動。「很難哪,不是刻意不動心,但真的不易動心。要看到一個人真正的一面,只有在結婚之後,如果連談得來都難,何況愛?」
愛一個人很難,但愛很多人,對愛亞而言,反而很自然且是必要的。二十多年來她持續以文筆和個人的影響力倡導反核,小兒子周震是她的最佳盟友。
近日在新竹中學的校園裡,愛亞看見一句校訓:「厚德載物」,內心深有所感。她說,很多人,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一直要東西。當那些東西得手了,病痛、死亡也跟著來,而人類還不知道原因在哪裡,「原因只在,人沒有資格得到那些東西。」她說。
對愛亞而言,反核不只是一種社會關注,更是她基本的生命價值觀。她對生命的尊重,從對家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到半夜風雨中的公園流浪貓餵養、到口誅筆伐為廢核請命……心意都是一樣的。愛亞說:「寫作最大的好處,是在生活周圍的小事情中,體悟人生的大事情。」
當愛亞終於交卸人生大部分的責任義務,回歸到一個人隨性自在的生活,她一個人吃飯,吃得簡單而盡興;一個人行走,更能聽見和看見世相百態。當她不再為經濟壓力而寫作,不再為發表而寫作時,她發現寫作已真正成為她的生活,一種內在和外在世界和諧共處的快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