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夏天,救國團的新聞研習會在陽明山文化大學舉行,來自各大專院校新聞科系推薦的精兵共聚一堂,選出世界新專編採科的沈守訓為總隊長。經過一周的密集培訓後,這些對新聞事業懷抱理想憧憬的新血,扛著幼獅通訊社旗號,被分發到救國團舉辦的暑期各營隊,擔任隨隊採訪記者,我是這隻筆隊伍一員,先後採訪霧社的復興文藝營,及成功大學礦冶研究所探勘隊,結識幾位投契的朋友。事隔四十年,大家各奔前程,雖然彼此很少連繫,有些睽違多年的老友,不顧路途遙遠,接到電話就飛奔趕來相聚,情誼比一期一會更懇切,讓我感動萬分。
那一年的復興文藝營,是幼獅文藝主編/詩人弦規畫,小說家朱西甯等名家駐隊指導。借用霧社農校教室和宿舍等設備,雖非富麗堂皇,但瀕臨霧社水庫與岸邊的景致非常優美,徘徊其間,流連忘返。一九六八年的瓊瑤電影《第六個夢》,到此拍外景,配上敏華主唱的插曲〈春盡翠湖寒〉:今夜的月色淒迷/翠湖無語/我心破碎……春盡花凋零/有夢也難追……就讓多少有情男女唏噓不已。就讀世新電影科的林清玄當時初露頭角,也是隊員之一,用心琢磨,後來果然成為著作等身的知名作家。
我少年也做過作家夢,學生時的小說結集出版,後來轉投新聞界,對文學的熱愛並未降溫,能夠親聞名師開示,又飽覽湖光山色,非常幸運。農校就是當年「霧社事件」發生地,率領原住民對抗日本殖民政府的莫那魯道,隨著電影「賽德克巴萊」播出,聲名大噪,座落在學校附近公路邊的塑像、紀念碑,現在已成為遊客停車憑弔的熱門景點。
從感性的文學轉換到理性的物質,是很奇特的經驗。我就抱著這種感覺,投入成功大學礦冶研究所師生組成的南橫礦產資源探勘隊,成為隨隊採訪記者。
當時,南部橫貫公路剛開通,還是碎石子和泥土路面,車行其間顛簸不斷。成大研究所的師生們負有探勘、教學任務,一路上睜大眼睛、敲敲打打看的都是門道,我是外行人,只會跟著湊熱鬧。但是為了向幼獅社交差,也常提出一些問題,有些可能讓教授們啼笑皆非,隊上有位新研究生阿松,與我同齡,家中有位喜歡文學的姐姐,他在書香中耳濡目染,也累積了道行,成為我在南橫的良伴兼家教。
探勘隊發現了白雲礦,阿松說是煉鋼必需的材料,當時大煉鋼廠列入十項重大建設,我如獲至寶,趕緊向幼獅社報新聞,被聯合報刊登在醒目位置;走到南橫最高的啞口,海拔高而氣溫冷,抵達山莊剛躲進屋內,窗外傳來一陣石頭敲擊聲,探身一看,不得了,外面在下冰雹,對來自山下的我,可是初體驗,當然趕緊發出快報,這則〈盛夏落冰雹〉新聞,又登上聯合報全國版。對於還在門檻摸索的新聞菜鳥而言,還有甚麼事情比這更爽快呢?
阿松因此成為我的良師益友,畢業後北上,在我介紹下,跟老友周子成為短期室友,老周現已是房屋仲介老闆,阿松也在中油公司官拜處長,兩人各有成就,也都和我保持平常無往來、有事一定到的交情。
不久前,我南下探親,停靠台中,打了三通電話給當地友人。商界朋友人在彰化;詩人朋友家中無人;阿松在苗栗出差宿舍附近拔牙,一時無法分身,拔牙後立刻來電要我留步,果然儘快趕到,接我到松廬,拿出一本三十多年前出版的小說集《下雨天》囑我簽名,整本書竟然保存得比我自己留下的還乾淨。
算一算,四十年來,我們才見過數次面,相隔都十年以上,卻是一通電話立刻碰上頭。相偕至名館「沁園春」接風、敘舊兼送我南下,一舉累十觴亦不醉,知我戒酒,以茶代酒,深情卻比酒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