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愛,總在深深的祕密中向你奔流。
——泰戈爾
黃光男集藝文學術研究、藝術高階行政實務管理、作家、水墨畫家於一身,他的性情卻是始終如一,為文化守護、發展的「拚命三郎」個性,更是一成不變。
第一次見面,是在他台北市立美術館館長任內,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因為大陸文物出版社和光復書局共同出版十冊《中國考古文物之美》的因緣,我帶著幾位來台訪問的大陸博物館館長前往拜訪。當時的我,面對黃館長,深切感受到一個中國知識分子不可言喻的文化使命熱誠,是那麼豐富、寬廣且無私地……
因緣際會,將近二十年了,因為工作因緣,我一直領受著黃館長,乃至於黃校長的「得意忘象」演出,例如在歷史博物館前庭,因為原民服飾展,原民載歌載舞,嘹亮的歌聲畫破博物館上空,一時間,前庭的空間無限大了……又如台藝大的「台灣優浮文化創意園區」的創立,提供了文化與創意融合的無垠空間。
對黃光男而言,文學與繪畫都是藝術,談的是充實生命力、知識。初二時參與編輯校刊,看到自己寫的文章登出來,是很大的鼓舞;就讀屏東師專時參與編至《屏師青年》,甚至擔任總編輯,一次在文章章寫著「登峰造極」的成語,老師鼓勵說:「沒錯,不但登峰,還要造極。」竟成了後來他做任何事的終極目標。這時的黃光男,也開使學習繪畫。
進入國立藝專(現今台灣藝術大學),真正讀美術系,黃光男卻開始感到在繪畫上無法突破,拿起畫筆,總覺得沒甚麼好畫的;在這思考追尋過程中,他體悟到「繪畫的內涵從文字開始」,雖然一路習畫已經將技巧訓練得很嚴謹、專業,但是卻不知繪畫的內容與精神;於是,他進入高師大中文系,在文學中探索,後又入國立臺灣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十年後,再進入高雄師範大學,攻讀文學博士……如是悠游於文學、藝術之間,為的是更確定藝術創作實為作者深度情思、文學涵養及高尚人品之展現。
從文學、美術到經營哲學,這當中有沒有衝突、矛盾?
黃光男說,他相信秩序,因此他的管理是嚴謹的,經常讓人覺得口氣重,其實是對事不對人,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刀子口豆腐心。黃光男以為「宋代理學的美學,就是最重要的美學根據,但一般人不把它當成內涵資源。」他的博士論文研究的正是「宋代理學中的美學」;而理學是什麼呢?就是「看起來非常理性,但實際上卻是非常感性的一種表徵」,這也是中國傳統古典藝術非常重要的一個開端。
「中國文人以宋代為中心,承先啟後。宋代理學中的美學,讓美產生了價值觀。」黃光男強調:「理學一定要有人性,理學中,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就如美術館、博物館辦理活動,都要有感情。」
行政中也有藝術的意境,其結果是對社會的善與功能性;就如某些藝術語言令人難解的作品,當然可以「包容的」視為未完成的創作,但行政若缺乏美學,則是妨害社會的「創作」。對黃光男來說,是非清楚是品牌,繪畫亦然。
世典云:「士先器識而後文藝」,弘一法師更說:「應使文藝以人傳,不可人以文藝傳」,二次世界大戰接近尾聲時,出生於高雄農家的黃光男,因文人之感動而以文藝舒懷,進而得意忘象,更繫心於社會文化之發展、經營與傳承。
文學家‧藝術家
任台北市立美術館館長期間,《中華日報副刊》編輯前往採訪,希望了解黃光男一路是如何走過來?談及童年的苦楚,黃光男一時語塞,淚眼凝凍了空氣,編輯說,「乾脆你自己來寫,我們的主編蔡文甫先生也希望有真性情的文章。 」
就這樣從《中華日報副刊》開始了正式的寫作養成,甚至一年後竟然在皇冠出版第一本雜文類的小書《美的溫度》。
黃光男謙虛的說,寫呀寫的,從來不知自己的文章是否有可讀性,只知道陸續在不同的出版社,竟出版十幾本這類的文章。
由於對蔡文甫先生的敬仰,常看到九歌出版社精采的出版品,因此蔡先生的活動必然抽空參與。如此轉眼二十多年,但見九歌出版新書超過一千本,其中卻沒有一本是自己寫的。於是黃光男鼓起勇氣,向九歌出版社毛遂自薦,可否增添一本小書,讓自己也成九歌作者族群的一員。之後,「九歌事業群‧天培文化」二○○二年創社第一批新書——「原色調」系列,第一號就是黃光男著《實證美學》。
文人雅興‧得意忘象
文學書寫所需的時間長,文字敘述可精短,但不能有失邏輯;畫筆落下卻更敏感、快速,所以,繪畫與文學齊驅的黃光男,也是台灣少數擁有大量作品的畫家,他說,大量思考是他創作靈感的來源。
高中開始接觸水墨畫,在學期間受到傅狷夫、胡克敏、李奇茂等水墨畫大師的影響,奠定其日後創作的深厚基礎。但是隨著閱歷增長,創作風格出現變化。
因為出身農家,年輕時以農村生活為創作的素材,一九六○年代,其繪畫大致可歸結為以「文人雅興」與「現實生活」觀點,再現台灣南部農村生活,與地方空間的視覺;從「具象」形式的文人畫出發,結合當代現實生活的情景,而營造出心中理想的「意境」。
一九八六年,黃光男轉職至台灣北部,長時間的行政歷練,帶給他現代化、國際化的視野,並掙脫傳統書畫的拘束,以豐富而多元的藝術教學、美術行政與創作經驗,面對不同的時空,在傳統水墨畫與現代藝術間來回穿梭,開展實驗性的水墨畫創作,善用平面性的抽象圖像,結合各種筆墨趣味及題詞加以適當配置;「這時代大家都被框住了」,黃光男以「分隔框景」窺看世界萬象,要在繪畫中尋找自己最合理符號,來詮釋當下社會;進而,他更本著「得意忘象,得意不忘形」的繪畫哲學,嘗試「抽象」的造形,融合東西方繪畫思想,運用其獨特的象徵性視覺語彙,形成了所謂的「新世紀的東方水墨」。
因此,黃光男近年來作品,在構圖上運用皴擦、潑灑等多層次大塊渾墨,畫面以大塊墨色包圍具體形象,說是對現在社會的投射,諸如〈秋興〉、〈春神〉、〈紅柿〉、〈滿豐收〉、〈諸羅之寶〉、〈窗前〉、〈長廊風影〉、〈春聲〉、〈神跡善霞〉等,題畫與畫境更是相得益彰,深具意趣。
「美」,可用不可用?可用是「文創」,不可用則是「商品」。有文創精神,「文化」的範圍便成為文創產的內容,只是,「文化是體還是用?現在人很多都沒有搞清楚。」
文化可以販售?
創意是一種產業?
「文創」=?
何謂「文化創意產業」?
這是一種販售文化的名詞?
當普遍概念還是停留在「好點子vs好生意」,甚至偏義到後者的產業面時,國際間又悄悄掀起了一股「軟實力」旋風,這又跟文創有什麼關係?
黃光男認為,宗教文化、庶民文化與農業文化,都可以是文化創意產業的範疇。「體是『內項』,透過藝術文化效應,形成廟前文化給大眾『用』,甚至形成產業鏈。」
「現在中國的文創急起直追,但是台灣的優勢,一時之間很難超越。」黃光男曾經擔任美術館長、藝術大學校長以及藝術家等多重身分,是難得在行政與藝術上兼而有之的主其事者,他累積了豐富的教育與文化公職經驗,根據長期接觸官方、民間文化活動與國際相關活動的理論思考與實務,於是在退休之際撰寫《詠物成金──文化創意產業析論》一書,從文化政策到相關實例、博物館經營到人才培育等,分享了自己多年來對於國際藝文環境發展態勢的觀察。
作為東方美學的重要基地,而台灣文創的優勢,在於環境自由民主、講求法律觀念、全球化腳步較快、客戶群與行銷手法也呈國際化,還有台灣於國際社會所產生的「信任度」,黃光男認為這些文化元素正是發展創意無限的寶藏;但是,黃光男仍懇切地建議:「文化活動應該適時、適度、適量,不應像大拜拜,只求熱鬧或是煙火般曇花一現。」
經世──不是等待是積極
從館長到校長
在二○○九年國美館的「穿梭水墨時空──黃光男繪畫歷程展」現場,當時文建會主任委員黃碧端致辭時表示,黃光男從事藝術行政工作長達二十年,卻仍在公餘之暇,致力於繪畫創作與文學書寫,其創作經歷了視野與畫風的改變,因國際觀的增加,愈來愈具現代感。是一位沒有被時間擊敗的傑出行政工作者,「因為他能夠將『冷衙門』美術館炒熱,帶動民眾追求美學教育,而且對於美術創作從不間斷。」
台藝大自一九五五年創校,五十多年以來的發展,培育出傑出的校友不勝枚舉,例如榮獲奧斯卡最佳導演獎的李安及其他知名導演、音樂家、美術家、設計家……等同於一卷台灣藝術的現代史。
二○○五年八月,黃光男被推為母校改制後的校長,企圖以「足夠有力量展現其創作力,並引領台灣藝術的發展」:宏觀上,宜有國際視野的策畫;微觀裡,區域的特色是值得重視的。黃光男就這兩項具備的條件,提出「國立臺灣藝術大學全體師生,在迎向精英的時空裡,除了配合國家的教育政策,也積極投入每個人的專長,使之能在藝術創作與效能上,得到更遠大的理想。」
教育資源不足沒關係,老師們的教育熱忱比較重要,像私校政府沒有補助多少錢,他們照樣辦得有聲有色,為何國立大學不能?
理想是在可能的實踐中才能完成事業。二○○五年一月起,台藝大即出版《藝術欣賞》月刊,是該校推廣美育最具體的表現,期盼藉此為社會提供美學欣賞的機會,使藝術能深入每個人的生活之中。
再則是提升研究能力,於國內外展演藝術創作,並舉辦學術研討,鼓勵進修等等,都在積極參予的心境上調整速度,加上以知識經濟原則,結合共同理想的單位,以策略聯盟方式進行,必可得現代行銷的成就。更令人側目的是,他在校區附近的台北紙廠的舊址上,構建起「台灣優浮文化創意園區」。
藝術散步 採摘文化光影
黃光男曾於作品《走過那一季》中提到「文化就是生活,能夠在適當時機,作最有意義的生存,就是生命的本質」。
外出旅行時,比較有思考空間,黃光男觸景提神,在倉促中總以文字完成些許故事的片斷,寫下心中的好奇與感想。他說,對於自己行動的種種,總有很多的不解與期待。
在充滿不定的現實世界裡,如何尋求一份心情的寄望,在科技充斥生活環境的「便利」,如何關心到人性的尊重,是我一再關心與倡導人間價值的動力。雖然媒體引燃了人性現實的火把,但是能澆熄蔓延在人慾橫流的野史,則有待文心詩意的清涼劑。那便是無私與無我的救贖心情。
——(《黃光男的藝術散步》序)
東方,如中國文化所闡釋的意涵,究竟有多少可能影響到國際間以常民研究為主題?又如何從遙遠的年代縱橫交織成文化的光影,並致力在發展新文化與新生活的方向,都可以借景敘情,表達個人的視覺觀點?身為文學家、藝術家、經營管理者,黃光男在藝術中散步,卻也忙著採集文化光影,希望讓社會文化衍生綿延不絕之契機,永遠的「古調新彈」,日新又新。因此……
雖然我不斷的想,也不斷的寫,如何記下旅行的蛛絲馬跡,從中提出一些可供生活情趣的資源,但力量未逮,又行程匆匆,看來除了誠實之外,別無所悉了。「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愛,總在深深的祕密中向你奔流。」(泰戈爾),或許,朋友們可以從文字反覆中看到我的真誠。
˙民國33年2月15日出生於高雄縣。
˙屏東師範普通科畢業、國立臺灣藝專美術科、國立高雄師範大學國文系、國立臺灣師範 大學美研所碩士、 國立高雄師範大學文學博士。
˙曾任國中、小教師、屏東師專任助教、講師、副教授、台北市立美術館館長 、國立臺灣 師範大學美術研究所兼任教授、國立歷史博物館館長、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