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KIMI
文/姚文邦
阿爾卑斯山的風,總帶著古老的低語。
1991年9月,一對德國夫妻赫爾穆特與埃里卡,在海拔3210公尺的冰川上健行,雪光映眼,天地一片寂白。就在他們打算折返的時候,冰面下露出一個奇異的形狀,原來那是一具趴伏的人形。右手垂落、左臂蜷在胸前,皮膚緊貼骨骼,像一張被時間拉緊的鼓面。
沒有人知道,這具被冰封的遺體,即將改寫歐洲史前考古的篇章:
來自遠古 科技男性
來自銅器黎明的男人
他後來被命名為「奧茲」(Ötzi),得名於發現地奧茨塔爾(Ötztal)山區。碳十四定年顯示,他生活在距今約5300年前,那是銅器時代的開端,人類剛學會用火從礦石裡提煉出金屬。奧茲身高約160公分,體重50公斤,看似瘦小卻是典型的山地行者:膝關節與腳踝關節因長期負重而磨損,骨架顯示他常翻越丘陵。也許他是個高山牧人,也可能是獵人或工匠。他的牙齒早已磨平,顯示他長年咬著粗糙的穀物;而指甲上的三道「博士線」(指甲上出現水平凹槽)則是他近半年曾三次大病的痕跡。
一位5000年前的「科技人」
若說他只是牧羊人,未免小看了他。奧茲腰間掛著一把純度高達99.7%的銅斧,斧刃的銅來自義大利托斯卡納,固定方式用到了樺樹膠與皮革,製作工藝極其成熟。他還帶著箭袋、半成品的箭桿與未完成的弓,一切都顯示他懂得冶銅、製弓與修補。更令人驚訝的是,他攜帶的「隨身包」堪稱史前求生工具包:裡面有燧石刮刀、骨錐、火絨菌、樺樹菌(可治寄生蟲)與燧石火具。甚至連鞋子都經過精巧設計:熊皮底、鹿皮側、內裡塞滿乾草保暖,堪稱史上最早的雪地靴。他懂醫藥,也懂火;他是那個時代最接近「科學家」的人。
生命線索 疼痛痕跡
紋身與疼痛的地圖
科學家在他身上找到了61處紋身,分布在腰椎、膝後、腳踝與手腕。這些黑色細線,用煙灰刺入皮膚,與他身體的關節炎與脊椎病變位置高度吻合。或許,這不是裝飾,而是一種原始針灸療法。想像一下5000年前的山中夜晚,他點起火絨菌,炭光閃爍,在皮膚上刻下一道道止痛的印記。那是一種對抗疼痛、與自然搏命的勇氣。
最後餐食與死因
科學家從胃裡的殘渣得知他死前兩餐的祕密。最後一餐是紅鹿與野山羊肉,配上艾因科恩小麥的麵餅與野果,吃完不到兩小時他就倒下了。那時他正翻越雪線,體內有疲勞、寄生蟲、舊傷與感染。但最關鍵的,是他左肩有一支箭頭穿入!一場突襲、一個敵人、一段未知的衝突。那枚石製箭頭,深藏在肩骨間,割斷了主要血管。奧茲倒地,在高山風雪間流盡最後一滴血。
他可能逃亡,也可能守衛某種祕密,他那把銅斧,也許是地位、也許是象徵。
冰封後重生
從1991年發現至今,奧茲的身體被科學家一層層解讀。他的基因顯示:90%祖先來自安納托利亞的早期農民,與歐洲獵人混血;膚色黝黑、眼睛褐色、頭髮稀疏、帶有代謝疾病基因。他的肺裡藏著煙灰,他的胃裡住著幽門螺旋桿菌亞洲支系,那說明5000年前的歐亞大陸,早已有基因與疾病的交流。如今,他靜靜躺在義大利博爾札諾的南蒂羅爾考古博物館中,溫度恆定在-6℃,溼度98%。
透過冰窗,我們凝視他,彷彿能看到時間的呼吸。奧茲不是屍體,而是一座橋,連結我們與遠古的科技、醫療、生活與人性。
他提醒我們,文明從來不是突變,而是一場長長的旅程,每次火花、每個工具、每道紋身,都是我們學會與世界共存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