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雯
宜蘭多雨,更多颱風。
小時候住在狹長的透天厝,一牆之隔是大伯家,二樓廊道中間有一扇門,輕輕推開便能連通兩家。傍晚,奶奶在長廊中急著收衣服,我跟在腳邊,捧著從竿上取下,還微微潤潮的毛巾。
晚飯後風雨漸大,鐵皮屋頂鏗鏘作響,氣象報告說晚間十一點,颱風將從南方澳登陸。
「爸爸什麼時候會回來?」弟弟問。他還太小,不知道這種時候,爸爸通常是回不來的。「先去睡吧!睡醒後,颱風就走了。」媽媽催促我們上床。在床上,我更清楚聽見風從窗戶縫隙竄出來,咻──咻──的聲音,鬼嚎一樣。窗子已被木板封死了,阻隔了月光和路燈幽微的亮,僅留天花板一顆小小的橘色燈泡。我把棉被拉得更緊,後院竹子用力撞擊,竹葉刷刷颳颳,颱風又更近了一點。把平安符塞進衣服內側,我緊緊閉上眼睛。
半夜,風把鄰居後院的木門吹得嘎嘎響,乒乒砰砰像在搧門框耳光,明明躺著也不能安穩,總有一隻耳朵是豎著的。忽然燈暗了,睡前還孱弱著的小燈,安靜了。我摸了摸身上的平安符,突然想念爸爸。
直到奶奶的聲音由遠而近:「孩子啊!阿嬤在這裡!停電了,會不會怕?阿嬤來了!」她掌著蠟燭,一邊走一邊護著火苗,穿過長廊和小門,長長的影子來到床前。她一間間巡,一聲聲問,連媽媽也是她的孩子,她告訴年輕的兒媳婦:「不要怕,沒事!」
睡了一覺起來,颱風好像真的走了,後院滿地竹葉,門前田水未消,電還是沒來,廚房昏昏暗暗的,媽媽正在用大灶生火。奶奶已從隔壁端來一鍋麵,將神桌上的燭台取下,絲瓜、蛋花、魚丸、白麵條,突然看得這樣清楚,還有一層淡淡的香油和蔥花,清楚得讓人感到飢餓。「餓了嗎?快吃!不夠我再煮!」燭火搖曳,映著我和弟弟貪吃的臉;噗噗噗噗,爸爸的野狼機車也到家了!「連值兩班,他一定餓了!」媽媽幫他添了一碗好滿的麵。
爸爸帶回一個我沒看過的照明燈,他說在工廠充好了電,這樣他不在家的時候,我們也不用害怕了。我告訴爸爸,我一點也不害怕,昨天晚上,我們都很勇敢。奶奶看著我,臉笑得好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