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納德‧麥金泰爾

譯／黃中憲

十一歲穆罕默德‧里菲（Mohammed al-Rifi）的個性︱︱固執、愛吵鬧、調皮︱︱可能會助他捱過他一輩子擺脫不了的磨難。他側躺在瓦法醫院裡，頸子以下癱瘓︱︱照醫生的看法永遠癱瘓︱︱倚賴呼吸器呼吸。將近兩年前，以色列的護刃行動（Operation Protective Edge）期間，一次飛彈攻擊打斷他的脊椎，打死他的爸爸、他的雙胞胎兄弟歐瑪爾、四個堂兄弟姊妹。

超乎尋常的，穆罕默德的聰明和個性，在他的世界瞬間被打翻後，一點未變。二○一四年十一月他被轉送到瓦法醫院，加薩唯一的復健醫院。那時，照正式的臨診報告，他的「顱能力正常，沒有顱神經感染跡象；吞嚥能力幾乎正常，正接受定期的規定飲食。他靠口說（說話費力、回應簡短，一次頂多兩個詞）和臉部、頭部動作傳達意思」。

二○一六年時，他說話仍不易，但那未影響他聊天的意願。他說他最愛聊的題目是數學，但抱怨他的英語老師一星期只來一次。「我想多學點英語。我懂得和醫院有關的詞，例如高壓氧和血氧儀。」他說他希望以後當醫生，很喜歡最近一次和其他病人一起到海灘。

被問到那可怕的一天他還記得什麼，他平鋪直敘地說，「我不記得那之前或之後的事。我姑姑兩個月後才告訴我，我爸爸和兄弟已遇害。我們有九人，七個人死掉。」姑姑告訴他真相時，他作何反應？「我哭了」。

他的伯父塔雷克記得較清楚。護刃行動結束前不到一個星期，里菲家族九個成員搭機動三輪車到車程四分鐘的一塊地替果樹澆水。那是他們在加薩市納法克區（al-Nafaq）的地，面積一百五十平方公尺。那個區很安靜，和前一天停火期間沒有兩樣，此行三兄弟裡的兩人，三十七歲的納塞爾和四十一歲的塔雷克，帶著各自的兒子同去。到了那裡，小孩在一棵無花果樹的樹蔭裡吃水果。

塔雷克記得聽到空中傳來一架無人機的聲音，然後兩枚飛彈打中。「爆炸後，一切似乎變得非常安靜……沒人知道我們在那裡。」他想要拿手機求救，「我想爬，但很吃力。我看到我的兄弟受重傷，小孩也是。我以為我會死。我根本死了心，開始念清真言。我不知道在那裡待了多久。我想著死，然後有人在找（當地居民聽到爆炸聲，來到現場）。我試圖把清真言說得更大聲，好讓他們聽到」。

接受真主的安排

塔里克的傷包括肝和腸受損、左手肘嚴重骨裂、聽力和視力永遠受損。但他在席法醫院病床上開始慢慢康復時所漸漸聽到的消息，則嚴重許多。他的兩個兒子，三歲的艾哈邁德和七歲的馬拉姆，當場就遇害，還有他的兩個弟弟納塞爾（穆罕默德的爸爸）和穆罕默德（穆罕默德的叔叔）。然後，這場戰爭結束時，他尚存的兩個兒子，六歲的阿卜杜拉和十歲的齊亞德傷重不治，他的女兒狄娜，那時一歲大，成了他唯一倖存的孩子。

兩年後，他仍在努力弄清楚那天發生的事。「我搞不清楚。後來我聽說在那塊地附近有個人們發射火箭的地方。此戰爭期間，我們一直來來去去那裡，什麼事都沒發生。當時我如果以為那裡不安全，我們就不會帶孩子去。」這也稱不上不尋常；沒有哪個平民會腦袋壞掉太靠近邊界或去到火箭發射地附近，但在此戰爭期間人們的確在此城裡四處走動。此外，根據巴勒斯坦人權中心的說法，事前獲以色列人警告離家的其他區的居民，納法克區很安全。塔雷克還說，「我們是穆斯林，有信仰，信真主，相信人生下時一切都已注定。這是來自真主的考驗，我們不能爭辯，只能接受。我們能有所作為，但注定的事就是會發生。我失去四個孩子。我不能質問真主『你為何要這麼做？』他做什麼都有其理由。」

（摘自《加薩：從圍困到浩劫，戰火未熄的古城》，時報出版）